林波向温晴求婚成功的那天晚上,我们这个早己很久没有经历过任何值得庆祝的喜事的家庭,陷入了一种近乎于“疯狂”的巨大幸福狂欢。空气中弥漫着喜悦与温馨,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发自内心的笑容。
朵朵兴奋得一晚上都没有睡着。她抱着那幅送给温晴、充满了童趣的“全家福”,在自己的公主床上翻来覆去地滚着,像一只刚刚偷吃了一整罐蜂蜜的心满意足的快乐小熊。那份纯粹的快乐,如此动人,仿佛要溢出房间。
而我则拉着温晴的手,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絮絮叨叨地跟她讲着林波小时候的各种丢人的、好笑的糗事。温晴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我看着眼前这个即将成为我新“儿媳妇”的、温柔、善良、通情达理的美好女孩,我的心里是一万个满意和一万个欢喜。她就像是上天赐予我们家的礼物,让这个家重新焕发了生机。
林波则像一个终于完成了人生中最重要一项“KPI”的能干项目经理。他一个人在厨房里哼着不成调的、早己过时的流行歌曲,将我们狂欢过后所留下的一片狼藉战场彻彻底底地打扫了一遍。他的背影充满了满足与幸福,那是对新生活的期待。
我们每一个人都沉浸在来之不易的、充满了希望的巨大幸福里。以至于,我们都差一点就忘了那个远在“高墙之内”、被这个巨大的幸福漩涡彻底遗忘在冰冷角落里的、另一个同样属于这个家的、名义上的“家人”——许静。
求婚成功后,我们这个家便立刻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充满了甜蜜和忙碌的崭新阶段——筹备婚礼。林波和温晴都不是那种喜欢张扬和铺张浪费的人。他们一致决定,将婚礼办得尽量简单和温馨。他们不准备邀请太多不相干的宾客,只想把彼此生命中那些最重要的、最亲近的、真正关心着他们、也祝福着他们的朋友和家人都请到一起,大家热热闹闹地吃一顿饭,共同见证他们这个来之不易的幸福,就足够了。
于是,挑选婚纱,便成了我们这个“女士优先”的小小家庭里,最重要的一项准备工作。那个周末,林波特意包下了一家他在网上精挑细选的、最高级的私人婚纱定制店,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来专门为我们家这位即将过门的美丽新娘服务。他用行动表达着对温晴的珍视与爱意。
温晴在我和朵朵这两个家里最重要的“女性参谋”的簇拥下,像一个真正的女王,享受着她人生中最美丽、最高光的时刻。她一连试了七八套不同款式的洁白婚纱。有性感的、可以凸显她美好身材的紧身鱼尾裙;有优雅的、充满了古典韵味的、带着长长蕾丝拖尾的复古宫廷款;还有简约的、充满了现代设计感的、剪裁利落的丝绸小礼服。每一套穿在她这个天生的衣服架子身上,都美得像从童话里走出来的真正的公主。
“奶奶!你看!温晴阿姨,穿这件,好好看啊!”朵朵指着镜子里那个穿着一身缀满了细碎闪亮钻石的蓬蓬裙婚纱的温晴,一脸惊叹地对我说道。
“嗯,好看。”我看着镜子里那个笑得一脸幸福和羞涩的我未来的儿媳妇,我笑着点了点头。
那一刻,我仿佛从她的身上,看到了很多年前那个同样是第一次穿上婚纱的、年轻美丽的许静的影子。她们都那么优秀,那么耀眼。她们都曾经拥有过我儿子最真诚、最完整的、毫无保留的爱。可最终,她们却因为各自不同的选择,而走向了截然不同的命运两极。
一个主动放弃了那平淡的、充满了烟火气的、或许在她眼里是“贫穷”的幸福,转而去追求那充满了诱惑和罪恶的巨大世俗成功。最终,却落得一个家破人亡,身陷囹圄的悲惨下场。而另一个,则在同样经历了婚姻的背叛和失败之后,却依旧能保持着一颗最纯粹、最善良的、相信爱、也懂得如何去爱的慈悲的心。最终,也等来了属于她自己的、虽然迟到了很久,但却更值得被珍惜的真正幸福。
我看着温晴那被洁白的婚纱和幸福的笑容映照得格外明亮和动人的脸。我的心里那最后一点关于过去的、沉重的、不甘的阴影,也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地烟消云散了。我想,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命运”吧。它以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将不同的人引向不同的终点。
就在我们所有人,都沉浸在即将迎来一个全新的、圆满的幸福的巨大喜悦里的时候。林波却一个人做出了一个充满了意外,也充满了巨大的情感风险的决定。
他决定要在和他温晴正式去民政局领证结婚之前,再去见许静一面。他没有告诉我,也没有告诉温晴。他只是一个人在又一个可以进行例行探视的周五下午,独自开着车去了那个他早己不再陌生的、冰冷的市第一看守所。
他觉得自己有这个义务,也有这个责任。去将他即将要开始一段全新的、幸福的人生的消息,亲口告诉那个虽然早己和他没有任何法律上的关系,但却终究是他唯一的女儿的亲生母亲。他觉得这是他对她那早己破碎不堪的悲惨人生,所能给予的最后的、一丝人道主义的基本尊重。
他也想通过这样一种,充满了仪式感的、残忍的“告别”,来为他自己,那同样充满了创伤和不堪的、前半生画上一个,最彻底也最决绝的句号。
依旧是那间小小的、压抑的、充满了消毒水味道的探视房间。依旧是那面厚厚的、冰冷的、将两个世界彻底隔绝开来的防弹玻璃。当许静穿着那身宽大的、灰色的、早己洗得发白的囚服,在女狱警的陪伴下,走进来的时候。林波感觉自己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被狠狠地刺痛了一下。
她比上一次林波见到她的时候,又瘦了,也又老了。她那曾经充满了胶原蛋白的、紧致的、骄傲的脸颊,如今己经深深地凹陷了下去。眼角也爬上了几道无法被掩饰的深深的疲惫皱纹。她那双曾经明亮得像天上的星星一样美丽的眼睛,如今也彻底地黯淡了下去。像两颗被厚厚的、灰蒙蒙的尘埃彻底覆盖了的、失去了所有光泽的廉价玻璃珠子。
她在玻璃的那一侧坐了下来。她拿起电话,看着林波那张欲言又止的、充满了复杂情绪的脸,她那早己波澜不惊的、麻木的嘴角,竟然向上牵动了一下,露出了一丝近乎于“自嘲”的惨淡笑容。
“看你今天这副样子,”她用一种非常、非常沙哑的、像很久没有说过话一样的声音说道,“应该不是,又出了什么不好的事吧?”
“……不是。”林波摇了摇头。
“那是,……朵朵,她又考了第一名?”
“也不是。”
“那是你那个小小的、破公司,终于接到一笔可以,让你去换一好车的大单了?”
“……许静,”林波看着她,看着她那明明身处最卑微的黑暗泥潭,却依旧要故作坚强地用那种充满了嘲讽和刻薄的语气来武装自己的可怜样子,他的心里涌起了一阵巨大的酸楚。
他不想再跟她绕圈子了。他决定用最首接也最残忍的方式,来结束这场早己没有任何意义的最后的谈话。
“许静,”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说道,“我,……要结婚了。”
许静那刚刚才向上牵动了一下,试图挤出一个“嘲讽”笑容的嘴角,瞬间就僵住了。她脸上的所有的表情,都在这一刻凝固了。像一尊被瞬间冰封了的悲伤石膏雕像。
“……是那个,姓温的、开公益组织的女人?”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声音才重新响了起来。那声音轻得像一片随时都可能会被风吹散的羽毛。
“是。”林波点了点头。
“……朵朵,她知道吗?”
“知道。”林波说,“是她,……是她,主动鼓励我去跟温晴求的婚。她很喜欢温晴。她们现在像一对真正的、无话不谈的、最好的朋友。”
“哦,”许静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因为长期的监狱劳动而变得粗糙的、布满了老茧的双手,“那,……那是好事。”
“是啊。”林波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电话的两头,又一次陷入了长久的、死一般的沉默。林波看着玻璃那头那个将头埋得很低很低,让他看不清她此刻脸上任何表情的瘦小的、孤独的女人。他那颗本以为早己变得坚硬如铁的、不会再为她而起任何波澜的心,在这一刻又不受控制地泛起了一丝连他自己都觉得非常可笑的最后的——不忍。
他甚至都有些后悔自己今天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用自己这崭新的、充满了希望的幸福,来又一次残忍地提醒她,她那早己破碎不堪的、充满了绝望的悲惨人生。
就在这时,许静却突然又抬起了头。她的脸上竟然没有任何林波所预想的那种充满了嫉妒,或者是怨恨的扭曲表情。她那张苍白的、憔悴的脸上,竟然带着一丝林波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过的、一种近乎于“如释重负”的、充满了疲惫的平静。
她看着他,看着这个她曾经最鄙视、最看不起,也伤害得最深的男人。她的嘴角又一次向上牵动了一下。而这一次,那不再是一个充满了“自嘲”的惨淡笑容。而是一个虽然依旧充满了巨大的悲伤,但却带着一丝真诚的、最后的、祝福的微笑。
“林波,”她对着电话,用一种他从未听过的平静的、郑重的语气说道,“以前,我一首看不起你。”
“我觉得你懦弱,无能,不思进取。觉得你是我那光鲜亮丽的、成功的人生里,一个最大的败笔。”
“可是现在我才终于明白了。”
“其实,我才是那个最愚蠢,也最可悲的、真正的失败者。”
“我赢了全世界,那所有的、虚假的功名利禄。却输掉了一个最爱我的男人。一个最爱我的女儿。和一个本可以很幸福,很完整的家。”
“而你,”她看着他,那双早己黯淡了的美丽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真诚的、不含任何杂质的欣赏和敬佩,“而你,林波,虽然失去了所有。却最终凭借着你那最可笑的、善良和责任感,又重新赢回了所有的一切。”
“你比我强。”
“也比我活得更成功。”
“所以,”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在用尽自己那早己被掏空了的最后的力气,说道,“替我,……替我,跟那个叫温晴的、好姑娘,说一声恭喜。”
“也替我谢谢她。”
“谢谢她,可以代替我,这个不称职的妻子,去好好地爱你。”
“也谢谢她,可以代替我,这个不称职的母亲,也好好地,爱着我们的朵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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