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缕阳光刺破乌云时，沈砚白正扶着帐帘咳嗽。
他喉间腥甜，指节攥得发白——昨夜连作三首战诗引发的反噬还未消退，每动一步都像有针在骨髓里扎。
但当杀声如潮水般漫过帐外，他突然推开亲兵的手，踉跄着往城墙上挪："扶我上去。"
"公子！"小书童阿九急得眼眶发红，"您吐的血帕子还在炭盆里烧着，大夫说再动真气......"
"去拿笔墨。"沈砚白没看他，目光死死锁着南门方向翻涌的尘烟。
那里有苏挽月的软剑青芒，有他亲手教的"儿郎血未冷"的号子。
他摸了摸怀中的墨心剑鞘，纹路硌得掌心生疼——剑不能动，笔总能动。
城砖浸着夜雨的凉，沈砚白扶着女墙站定，眼前的战场便铺成了画卷：清军的玄色大旗如乌云压阵，重甲骑兵正排山倒海般碾向南门；己方守军的红色号衣东倒西歪，却仍举着断刀往马腿上砍。
他忽然笑了，笑声混着咳嗽散在风里："好个多铎，倒会挑时候。"
"笔墨来了！"阿九捧着铜墨盒，砚台里的墨汁还在晃。
沈砚白扯过他的衣袖擦了擦指节，指尖刚触到狼毫，便觉有热流从心口涌上来——那是这几日被百姓传唱的《哀江南赋》积下的才气，此刻正顺着笔杆往宣纸上淌。
"第一句......"他望着城下被马蹄踏碎的草叶，突然想起扬州城破时，老秀才在城墙上写的"山河"二字。
笔锋一顿，墨色便重了三分，"山河在否？
看我儿郎横戈吼！"
城墙上的守军本在硬撑，听见这声吼，突然有人抬头。
就见穿月白衫子的公子扶着墙，一笔一画往城砖上写，墨迹未干便泛着金光，像把把小剑扎进人心里。"第二句！"沈砚白手腕发抖，却越写越快，"血浸甲，骨作丘，不教胡骑过石头！"
"石头！
石头！"不知谁先喊了一嗓子，守军的刀枪突然举高了。
他们望着城墙上那串金墨，突然想起前日在茶棚里听的《金陵夜战赋》，想起秦淮河上姑娘们唱的"儿郎血未冷"。
有人抹了把脸上的血，吼着往马队里冲；有人捡起地上的断矛，矛尖正对着多铎的玄色大旗。
同一时刻，南门战场中央。
苏挽月的软剑挑落第三员清军参将的头盔时，发间的银簪"叮"地断了一根。
她穿着月白战袍，腰间还系着昨日在挽月楼弹的琵琶弦——那是她的情报网暗号，此刻倒成了最好的护具。"飞燕步！"她低喝一声，脚尖点着尸体跃起，软剑如游龙般刺向第西人咽喉。
那参将正挥刀劈向落单的守军，忽见眼前一花，喉间一凉。
他不可置信地低头，就见剑尖还沾着自己的血，而那道月白身影己掠过他的马头，软剑反手一挑，割断了队旗的绳子。"大帅！"亲兵的惊呼混着旗倒的闷响，多铎的白马猛地扬起前蹄。
"好个苏挽月。"多铎攥紧马刀，青铜兽首护手硌得掌心发疼。
他望着那道在尸山血海里穿梭的身影，突然想起昨日截获的密报——挽月楼表面是秦淮河头牌，实则是江南最大的情报网。"传我的令，重甲骑兵前压！"他马刀指向南门，"碾碎城门，我要看着沈砚白的诗稿被马蹄踏成泥！"
轰鸣声中，八排重甲骑兵踏碎了护城河上的浮桥。
他们的马蹄包着铁皮，每一步都震得地面发颤；身上的玄铁重甲泛着冷光，普通刀剑砍上去只留白印。
守军的箭雨落在甲面上，像雨打荷叶般叮叮当当，根本阻不住这钢铁洪流。
"退！
退！"守将的声音带着哭腔。
沈砚白在城墙上看得清楚，指甲几乎掐进砖缝里。
他突然转头对阿九喊："去敲哀江南鼓！
让挽月楼的姑娘们唱《十面埋伏》！"
第一声鼓声震得城砖簌簌落灰。
那是用扬州城破时烧焦的梁柱做的鼓，每敲一下都像在喊"勿忘"。
紧接着，城垛后转出十几个挽月楼的姑娘，她们抱着琵琶，琴音里带着剑气——那是沈砚白教她们的，将《十面埋伏》的杀机融进音波。
"铮——"
第一声琴音刺破血雾时，最前排的重甲骑兵突然捂住耳朵。
他们的战马受惊前踢，铁蹄踩碎了同伴的盾牌；后排的骑兵收势不及，整队人马撞成一团。
多铎的白马长嘶，他捂着太阳穴瞪向城墙——那里月白衫子的身影还在写，墨迹泛着的金光，正随着琴音往他军阵里钻。
"中计了！"多铎咬碎钢牙。
他刚要挥刀调整阵型，就听东侧传来喊杀声——不是清军的，是带着吴语口音的"杀鞑子"！
就见一片青布头巾从地道口涌出来，为首的刀客提着鬼头刀，正是前日被他追得跳江的柳青衣。"大帅！
侧翼有伏兵！"
几乎同一时刻，长江方向传来炮响。
沈砚白眯眼望去，就见二十几艘挂着"义"字旗的战船破雾而来，船头的红衣大炮正喷着火舌。
炮弹落在清军后阵，炸得辎重车起火，马匹惊得往江里跳。
多铎望着被截断的退路，突然仰天大笑，笑声里带着狠劲："撤！"
他拨转马头时，眼角余光扫过城墙。
那里沈砚白刚写完最后一句，墨迹在晨光里凝成"江山未老，待我从头扫"。
多铎的手突然抖了一下——那墨迹竟像活了，化作无数小剑刺向他的眉心。
他猛夹马腹，玄铁铠甲撞得战马长嘶，这才压下心头的惧意。
清军退得狼狈，玄色大旗倒了七面，重甲骑兵只剩三排。
沈砚白扶着女墙坐下，喉间的腥甜终于涌了出来。
他望着满地的断刀、血衣、破碎的旌旗，突然想起小石头——那孩子该在城里调度粮草，此刻怕是又蹲在米仓前数布袋了。
"公子！"阿九哭着来扶他，"南门守住了！"
"守住了？"沈砚白望着远处被炮火染红的江面，突然笑了。
他摸出怀里的密旨，绢帛上的玉玺印纹还在，却被血浸透了一片。"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晨雾未散时，守城士兵突然指着北方喊："看！地平线！"
沈砚白抬头。
那里有滚滚烟尘，像条黑龙正往金陵方向爬。
他摸了摸怀中的墨心剑，剑鞘上的纹路突然发烫——那是才气在共鸣，在提醒他，更大的风暴，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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