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的鱼肚白刚漫过天际线，第一缕晨光便像把淬了银的刀，劈开金陵城上的薄雾。
沈砚白站在箭楼高处，玄色儒生长衫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指节无意识地着腰间玉牌——那是崇祯帝临终时塞给他的，此刻正透过衣料灼着他的皮肤。
城下突然炸开闷雷般的轰鸣。
"咚！咚！咚！"
牛皮战鼓震得城砖都在发颤，沈砚白望着远处翻涌的玄色浪潮，喉结动了动。
清军前锋的骑兵己列成三排，马刀在晨光里泛着冷光，最前排的旗手高擎龙旗，旗面猎猎作响，像要把这方天空都绞碎。
"公子！"身侧的亲卫小伍攥着长枪的手在抖，"那...那是正黄旗的虎纹旗，多铎那鞑子亲自来了！"
沈砚白没应声。
他望着城楼下列阵的守军——这些昨日还在菜摊前和大娘讲价的青年，此刻甲胄歪斜，眼神却比刀更亮。
有人偷偷抹了把脸，又迅速把袖子在腰间蹭干；有人把怀里的半块炊饼塞给旁边兄弟，喉结动了动，像是想说"打完这仗，我请你吃盐水鸭"。
"小伍。"他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片落在剑鞘上的雪，"去把笔墨拿来。"
小伍愣了愣："这...这时候写什么？"
"写首能让他们记住的词。"沈砚白解下外袍递给苏挽月，露出里面玄色劲装，"能让他们记得，自己守的不是块破砖，是家。"
苏挽月接过外袍时，指尖擦过他手腕的旧疤——那是三年前在扬州救她时留下的。
她望着他眼底跳动的星火，突然伸手替他理了理额前乱发："我去东巷查粮车，半个时辰后回来。"
"等我写完这首《破阵词》。"沈砚白抽出腰间的墨心剑，剑鞘上的云纹在晨光里泛着幽光，"你回来时，该看见敌军的血了。"
苏挽月转身的刹那，梅香裹着风扑进沈砚白鼻端。
他望着她利落的背影消失在转角，突然笑了——像三年前扬州城破那日，她也是这样转身，然后带着二十个死士杀回城门，把他从清军刀下抢出来。
"笔墨！"他提高声音。
小伍捧着铜墨盒跑上来时，沈砚白己经跃上箭楼的飞檐。
城风灌进他的领口，他望着城下密密麻麻的骑兵，忽然想起昨日在巷口遇到的卖花阿婆。
阿婆往他怀里塞了把野菊，说"给守城的孩子们"，现在那些花应该还在小伍的包袱里。
笔锋蘸满松烟墨，他悬腕在半空停顿片刻。
"汉家儿郎血未冷——"
第一字出口时，城楼下突然响起嗡鸣。
正在整队的守军先是一怔，接着有人跟着念："汉家儿郎血未冷！"声音像火星掉进干草堆，眨眼间漫遍整座城墙。
"横枪立马破胡尘！"
沈砚白的笔锋划出金戈之声，墨汁竟在半空凝成字迹，泛着青白色的光。
守军们望着空中浮动的诗句，有人握紧了长枪，有人把箭搭在弦上，连最胆小的伙夫都抄起了劈柴刀——他们忽然想起，昨日在挽月楼听的那曲《满江红》，原来不是唱着玩的。
"千军阵前一声啸——"
第三句出口时，沈砚白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他能感觉到才气在体内翻涌，像春潮漫过干涸的河床。
三年前在西湖边，心剑老人说"诗剑通神需得情动山河"，此刻他终于懂了——当你望着这些愿意为你挡刀的人，当你闻得到城墙下飘来的炊饼香，当你想起阿婆塞的野菊还带着晨露，那些墨字便不再是纸上的痕，是刻在骨血里的剑。
"守我金陵不扬尘！"
最后一字落下时，整座城墙都在震颤。
空中的墨字突然炸开，化作千万道青芒。
守军们只觉胸中热血上涌，连伤口都不疼了——那个总在秦淮河畔吟风弄月的沈公子，此刻竟比城楼上的战旗更像座山。
"杀！"
清军前锋的号角撕破晨雾，最前排的骑兵己经冲到护城河前。
沈砚白望着马蹄溅起的泥点，突然挥剑指向敌军："放箭！"
城墙上的弩手同时扣动扳机，可这次射出的不是普通箭矢——每支箭簇都裹着层薄冰，在晨光里闪着冷冽的光。
那是他昨夜用《寒梅图》的意境催发的，此刻随着《破阵词》的剑意，连箭风都带着彻骨寒意。
"噗！"
第一支冰箭扎进骑兵胸口，那骑兵的铠甲瞬间结满白霜，竟连落马都慢了半拍。
后面的骑兵挤作一团，有人的马被冰箭射中前蹄，嘶鸣着栽进护城河，溅起的水花转眼凝成冰碴。
"左路！"沈砚白扯着嗓子喊，"青竹帮的兄弟该到了！"
话音未落，山林里突然响起喊杀声。
百余个裹着青布头巾的身影从两侧杀出，刀背敲着铜锣，竟把清军的阵型冲得七零八落。
沈砚白望着这一幕，想起昨夜苏挽月蹲在地图前画的圈——她说"断崖有弩手，青竹帮后半夜到"，原来她早把棋子布好了。
"公子！
苏姑娘派人来报！"小伍举着染血的信鸽冲上来，"东巷抓到个可疑的商贩，怀里藏着火油罐！"
沈砚白瞳孔骤缩。
他想起前日苏挽月翻着账本说"最近油商进货太勤"，原来那些多出来的油，是要用来烧城的。
"让苏姑娘看着办。"他扯下腰间玉佩塞给小伍，"告诉她，我这里撑得住。"
小伍刚跑下箭楼，城下突然腾起火光。
数百支火箭划破天空，像群火鸟扑向城墙。
沈砚白望着逼近的火雨，反而笑了——苏挽月昨日说"引了秦淮河的水"，此刻城墙上的暗渠正"哗哗"淌着水，火星子刚沾到墙皮就被浇灭，只留下些焦黑的痕迹。
"好个苏挽月。"他摸着发烫的剑鞘，突然又提起笔。
这次他写的是《火中吟》。
"赤焰焚天我自笑，"
墨字刚起头，城墙上的火光突然窜高丈许。
沈砚白能感觉到才气如火山喷发，连指尖都在发烫——这是他第一次同时催动两首意境，心剑老人说的"反噬"像根针，正扎着他的太阳穴。
"焚尽胡尘见晴朝！"
最后一字落下时，空中的火舌突然倒卷。
那些射来的火箭竟调转方向，带着更猛的火势扑向清军阵营。
多铎的帅旗被引燃，玄色旗面瞬间变成赤红色，像团烧在敌军头顶的血。
"废物！"
远处传来暴喝。
沈砚白眯起眼，看见一员身披玄铁重甲的将官拨马而出。
那人面如刀刻，眉间有道刀疤，手中长刀在火光里泛着幽蓝，正是清军主帅多铎。
"沈公子。"多铎勒住马，刀尖挑起块染血的锦缎——那是苏挽月昨日落在茶摊的帕子，"你护得了城，护得了她么？"
沈砚白的手紧紧攥住剑柄。
他望着多铎身后翻涌的黑甲军，又想起城楼下守军沾着泥的脸，想起东巷阿婆的野菊，想起苏挽月发间那支玉簪——那是他去年在苏州买的，她说"等打完仗，要簪着它去看桃花"。
"此地山河，不容践踏。"他轻声说，声音却像块砸进冰湖的石头，震得城砖嗡嗡作响。
墨心剑"嗡"地出鞘。
多铎的马突然人立而起，长刀划破空气的声音像条毒蛇。
沈砚白望着逼近的刀光，正欲挥笔，眼角突然瞥见道黑影。
那影子快得像道风，从西北方的屋檐上掠过，转瞬便到了城墙根。
沈砚白刚要喝问，那影子却又不见了，只留下片枯叶，飘落在他脚边。
枯叶背面，用鲜血画着只衔尾蛇——那是夜枭盟的标记。
城下，多铎的长刀己劈到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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