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汉子话音未落,满堂喧哗骤歇。翠微手里的铜钱匣"哐当"砸在柜台上,蜜饯珠子似的滚了一地。
"这位大哥,"沈清歌拨开挡在前面的客人,目光扫过汉子鞋帮上新鲜的泥点——今早分明是个晴天,"您兄弟是何时、在何处用的饼?"
"就、就在你们摊上!"汉子眼神闪烁,嗓门却更高,"半个时辰前买的,吃完就呕得天昏地暗!"
沈清歌指尖掐进掌心。半个时辰前她正给徐通判家装玉露团,摊子压根没开张!
"哦?"清越的男声突然穿透死寂,"我倒不知,谢家商队采买的干粮,竟有这般奇效。"
人群如潮水分开。月白锦袍的年轻公子执扇而立,腰间羊脂玉佩压着玄色丝绦,正是西十二章赠琴式攒盒的纹样。他身后跟着十余名青衣伙计,每人肩头都扛着鼓囊囊的麻袋。
谢景行!
闹事的汉子瞬间白了脸:"谢...谢少爷?"
"赵西。"谢景行漫不经心用扇骨敲了敲麻袋,"你兄弟赵五此刻正在码头卸我的货,需不需要请他来说说,今早究竟吃了什么?"
麻袋簌簌作响,竟钻出个满头大汗的矮胖男人,手里还攥着半块啃了一半的锦瑟卷饼!
"哥你胡咧咧啥!"赵五急吼吼冲到汉子跟前,"我吐是因为偷喝了你藏的枇杷膏!林掌柜的饼香着呢!"
满堂哗然中,谢景行己走到柜台前。银鞘匕首"铮"地出鞘,却不是指向人——
他随手挑起块试吃的卷饼,刀尖轻划,梅子酱裹着焦黄饼皮绽开。在数十道目光注视下,竟将薄如柳叶的刀刃缓缓压入酱中!
"银匕验毒!"有老饕惊呼。
刀刃抽出时,依旧亮白如雪。
"酱料用乌梅、山楂、陈皮熬制,佐以野蜂蜜。"谢景行忽然俯身靠近沈清歌耳畔,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闻见,"若有人想用枇杷膏里的半夏伪造中毒...倒是好算计。"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际,沈清歌骤然攥紧袖中的假秘方——那方子上正有一味"半夏"!
"少、少主..."赵西己在地,"是有人给钱让我..."
话未说完,一支袖箭"嗖"地钉入门柱!赵西怪叫一声,连滚爬爬冲出门外。
谢景行眸光骤冷:"追!"
两名护卫闪电般扑出。混乱中,他却捻起案上半块残饼送入口中,慢条斯理咽下方道:
"烦请林掌柜备二百张卷饼,三百枚糯米团。谢家商队三日后下江南——"折扇"啪"地指向柜台玻璃罐里晶亮的梅子酱,"都要裹足这味梅酱。"
后厨蒸腾的热气里,沈清歌将最后一坛梅酱封入陶瓮。谢家商队要的二百张卷饼在竹匾里码成金山,翠微正领着伙计往饼皮夹层刷油——这是防路途粘连的秘法。
"林掌柜好手段。"谢景行的声音忽从门边传来。他不知何时进了后厨,折扇轻挑起一张半透明的薄饼,"寻常人只知用油纸隔饼,却不知油浸米浆可保七日不硬。"
沈清歌盖瓮的手未停:"谢公子既付三倍订金,总要让货值这个价。"
"哦?"扇骨突然压住她手腕,"那敢问掌柜,这梅酱成本几何?售价几许?商队带货抽几成利?"
连珠炮似的发问让伙计们屏住呼吸。沈清歌却转身推开窗,指向院中堆积如山的次等乌梅:"收购烂市梅子,剔核取肉,十斤不过三十文。配五文钱山楂、三文陈皮,熬二十斤酱。"她指尖蘸水在案板划出算式,"每斤酱料成本不足三文,售予商队作价十五文——您抽三成利后,我仍赚六文。"
算珠般的报数中,谢景行眸底掠过惊异。
"至于商队,"她忽然将梅酱坛推到他面前,"此去江南水路半月,寻常酱料早腐。而我用野蜜替代蔗糖,加紫苏籽抑菌——"坛口泥封被匕首挑开,清冽梅香瞬间涌出,"抵港时风味更胜初酿。"
满室寂静。灶膛里柴火爆开的噼啪声格外清晰。
"妙!"谢景行击掌大笑,"以贱料制珍品,化短途为优势!"他扇尖突然点向檐下晾晒的干花,"那些头花络子,也是这般算计?"
"头花不同。"沈清歌抽出支缠丝银簪。簪头牡丹层叠怒放,细看却是寻常丝线绕成,"富家女买新奇,穷姑娘买体面。故而定三档价——"
"五十文的镶琉璃仿点翠,三百文的嵌玉缠金丝。"谢景行接口道,指尖抚过花瓣间一道浅痕,"那这支被刮花的次品..."
"赠予买满五百文的老客,名曰'锦瑟瑕'。"她将簪子插回发髻,"有瑕方显真,反倒让人惦记下一支无瑕的。"
窗外忽有黑影一闪。谢景行眼神骤冷,袖中弩箭刚要抬起,却被沈清歌按住手腕:"是周槐。"
她故意提高声量:"说起来,贵府老太太寿辰将至?我新制了玫瑰露配玉露团,最宜佐茶..."
话音未落,墙头传来瓦片碎裂声——偷听者显然慌了神。
"掌柜的连谢家内宅事都知晓?"谢景行收回弩箭,似笑非笑。
"通判夫人订点心时提过一句。"沈清歌坦然迎视,"生意之道,在耳听八方。"
暮色漫进厨房时,谢家伙计开始搬运饼筐。谢景行临出门前忽地驻足,扇骨在柜台敲出清响:
"三日后启程。林掌柜若有兴致,可来码头观商船千帆竞发——"
"毕竟能道破'以瑕钓誉'的知己,比梅酱更难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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