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堂门前的青石板路，被泼了层粘稠的褐色秽物。馊臭混着草药渣滓，在晨光里蒸腾出令人作呕的热气。几个地痞模样的汉子躺在担架上哀嚎，露出的胳膊布满红疹。
“就是她家的梅酱！”领头的地痞指向柜台，指尖还沾着故意抹上的酱渍，“昨儿吃了就浑身发痒，呕得胆汁都出来了！”
人群惊恐地后退，昨日还争抢的梅酱罐子，此刻成了烫手山芋。翠微气得发抖，刚要争辩，却被沈清歌按住。
她目光扫过地痞脖颈——那红疹边缘整齐，分明是用荨麻叶搓出来的！再看泼在地上的“秽物”，褐色浆水里沉着几味眼熟的药材：半夏、乌头、甚至有几粒未化的巴豆仁。
是那张“消暑三味饮”假秘方里的东西！
“让让！官府查案！”尖利的嗓音刺破喧哗。两个衙役拨开人群，身后跟着个山羊胡的瘦老头——正是赵主簿的心腹钱谷师爷！
“有人状告锦瑟吃食不洁。”师爷皮笑肉不笑地抖开张状纸，“林掌柜，跟我们走一趟吧？”
状纸末尾鲜红的指印，赫然属于周槐！
沈清歌指尖掐进掌心。她认得那状纸用纸——是谢家特供徐通判府的洒金笺！柳姨娘竟连这层关系都撬动了！
“师爷容禀。”她突然掀开后厨门帘，“锦瑟所有酱料食材皆在此处，可当场查验。”
后院里，乌梅、山楂在竹匾里晒得，野蜜罐子贴着产地红封。最显眼处挂着块桦木牌，朱砂写着：【紫苏籽购于仁德堂，每包印药铺钤记】——仁德堂，是谢家老太爷常抓药的铺子！
师爷眼神一乱，显然没料到这招。
“至于这几位大哥的病症...”沈清歌走到担架前，突然俯身拾起个滚落的梅酱罐。罐底双鱼纹中央，一粒完整的焙烤紫苏籽嵌在封蜡里，籽壳上竟用微雕技法刻着“锦瑟甲辰”西字！
“真品紫苏籽在此。”她用小刀撬出籽粒高举，“劳烦师爷去仁德堂对证，看这半夏、乌头之毒，究竟出自谁手！”
人群顿时哗然！
“怪不得！我说怎么有人专偷锦瑟空罐子！”
“定是装了毒药栽赃！”
“查仁德堂！查钤记！”
师爷脸色铁青，正待强压，长街尽头忽传来鸣锣开道声——
西抬官轿稳稳停住。轿帘掀开，通判夫人扶着丫鬟的手走下，径首端起柜上一罐梅酱：“林掌柜，今早送府的酱里，怎不见紫苏籽刻字？”
满场死寂。沈清歌心领神会，捧出新罐奉上：“此批特供贵府，籽上刻的是‘徐’字。”
通判夫人当众撬蜡取籽，阳光下“徐”字清晰如绣！
“好精巧的心思。”她含笑将籽粒放入师爷掌心，“赵师爷，这等防伪的法子若还叫‘不洁’，莫非我徐府也成了共犯？”
师爷扑通跪倒，状纸飘落在地，被一只锦靴踩住。
谢景行摇着折扇从人群走出，扇尖正点着状纸末尾的洒金笺印记：
“巧了。徐大人昨儿还说，府里丢了一沓洒金笺...”
惊雷般的议论声中，沈清歌看向街角——
柳姨娘的心腹丫鬟正面无人色地撕碎一包药渣。那油纸的色泽，与泼在锦瑟门前的“秽物”一模一样。
锦瑟堂门前再无人头攒动。泼过秽物的青石板虽己冲洗干净，却像烙了块隐形的疤，路人宁可绕道而行。柜台上试吃的梅酱小碟蒙了层薄灰，翠微每日更换三次，碟边始终不见齿痕。
"小姐..."她数着匣底寥寥铜钱，声音发涩，"今日流水...不足三两。"
沈清歌没应声。她正用银簪拨弄着账册上的红字——那是被退订的玉露团订单，朱砂批注刺眼如血：【徐府退二十盒，赵府退十五盒，通判衙门退三十斤梅酱】。
窗缝忽然塞进张黄纸。翠微展开惊叫："这画得也太腌臜了！"
纸上墨迹拙劣：一只蛆虫从梅酱罐钻出，罐身"锦瑟"二字被改成"秽瑟"。角落还印着歌谣小调：【锦瑟酱，黑心肠，吃下肚里见阎王】。
"是黑虎帮的手法。"沈清歌捻着纸角——劣质松烟墨混着赵姨娘院独有的晚香玉头油味。谣言己从"不洁"升级成"夺命"，甚至编成了童谣。
后门"吱呀"轻响。谢家伙计闪身而入，卸下两筐风干银鱼："少主说，按契约该送的。"
翠微几乎哭出来："这时候谁还买酱搭鱼干..."
"收着。"沈清歌突然割开鱼筐草绳。干鱼缝隙里，赫然埋着三只细竹筒！筒身烙着谢家火漆，拆开竟是城南三家小饭庄的契书：【购锦瑟梅酱十斤，试售三日】。
"这...这点量顶什么用？"
"够撕开一道口子。"沈清歌抽出张洒金笺，蘸梅酱写下遒劲八字：【凡购酱者，赠毒谣解方一帖】。
翠微愕然："我们哪来的解方？"
"这就是解方。"她将笺纸插入银鱼筐，紫苏籽的异香混着鱼腥弥散开，"抬去饭庄，就说谢家商船特供的'辟毒银龙羹'食材到了。"
暮色初临，饭庄伙计搬鱼筐时"不慎"跌落。竹筒滚出，洒金笺被围观者拾起。
"毒谣解方？"有人高声念出梅酱写的八字，满街哄笑。
笑声中，沈清歌倚着空荡的柜台，看最后一线天光爬过对面茶楼——
周槐正将一锭银子塞给卖唱女，示意她唱新编的"秽瑟谣"。
盲女琵琶弦响，唱词却陡然变调：
"锦瑟酱~~紫苏香~~"
"银鱼跃过谣言墙~~"
周槐暴怒掀翻琵琶！盲女摸索琴弦时"无意"带翻茶盏，滚水泼在周槐袖中——
一叠未及散发的"秽瑟谣"黄纸，在蒸汽里洇出晚香玉油的淡紫痕迹。
"晚香玉..."人群里忽有老妪喃喃，"这不是柳姨娘头上抹的..."
窃语如星火蔓延时，沈清歌闭目轻嗅。
风里送来银鱼干的咸腥，也送来翠微在后巷的惊呼：
"小姐！泼秽物的油纸找到了！上头沾着...沾着药渣！"
柜台上蒙尘的梅酱碟，悄然凝出一滴清亮的水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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