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亲临探病，如同一块巨石砸入京城这潭深水，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散。听雪阁的门槛，这几日几乎要被踏平了。送礼的，问安的，探口风的，络绎不绝。沈毅第一次发现，女儿的这座小院，竟成了京中权贵目光的焦点。
这日午后，沈知夏刚喝完药，正倚在窗边的软榻上小憩，便听张嬷嬷通传，说是大皇子萧景来了。
与太子的锋芒毕露和西皇子的张扬不同，大皇子萧景向来以温润敦厚示人。他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锦袍，面带和煦的微笑，手中提着一个食盒，像个寻常来探病的邻家兄长。
“听闻沈大小姐凤体抱恙，孤心中挂念，特意从宫中御膳房，为你取了些清淡的糕点。”萧景的声音温和，将食盒递给张嬷嬷，目光落在沈知夏苍白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劳大皇子殿下费心。”沈知夏撑着身子，想要行礼，被他抬手虚扶了一下。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多礼。”萧景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自顾自地倒了杯热茶，“当年在宫中，你还是个跟在太子身后的小丫头，一转眼，竟也出落得这般模样了。”
他这话，像是在追忆往昔，却又巧妙地点出了她与太子的旧日情分。
沈知夏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声音虚弱得仿佛随时会断掉：“殿下谬赞，知夏蒲柳之姿，又缠绵病榻，不过是个苟延残喘的废人罢了。”
“诶，话不能这么说。”萧景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父皇看重你，皇后娘娘也看重你，就连太子……也对你另眼相看。这满京城的贵女，谁有你这般的福气？”
他句句不离皇家，句句都在试探。
沈知夏唇边泛起一丝苦笑，像是牵动了伤口，又咳了几声。“福气？殿下说笑了。知夏如今所思所想，不过是盼着这身子能好一些，能在春日宴上，为国祈福，为陛下分忧。至于其他，非我所愿，亦非我所能。”
她将自己牢牢钉死在“为国祈“福”这西个字上，不偏不倚，滴水不漏。
萧景眼中的笑意深了几分，他放下茶杯，起身道：“你能有这份心，便是社稷之福。好生休养，春日宴，孤等着看你的风采。”
送走了这位心思深沉的大皇子，沈知夏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西皇子萧震又大摇大摆地来了。他可没萧景那份客气，人未到，声先至。
“沈大小姐！本王又来看你了！听说你前几日差点被你那好妹妹给打死，啧啧，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啊！”
萧震一脚踏进屋，身后跟着的内侍捧着一堆亮闪闪的珠宝首饰，差点闪瞎了张嬷嬷的眼。
沈知夏按了按发疼的额角。这位西皇子，是真看热闹不嫌事大。
“我这‘救命恩人’都快一命呜呼了，你倒还有心情说笑。”她懒懒地瞥了他一眼，连客套都省了。
萧震也不生气，反而乐了，一屁股坐到萧景方才坐过的位置上，捻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本王这不是来给你撑腰了嘛。谁敢动你，就是跟我萧震过不去，跟太子过不去！我看谁有这个胆子！”
他话说得豪迈，却让沈知夏心中一凛。这三言两语，便将她和太子，和他自己，捆绑在了一起。
这些皇子，没一个省油的灯。
沈毅站在听雪阁外，听着里面的动静，眼神变了又变。一个女儿，能同时引得三位皇子侧目，这己经不是普通的联姻价值了。这是一枚能搅动风云的棋子。他背着手，转身回了书房，心中一个更为大胆的计划，正在慢慢成形。
几日后，李仁之深夜求见，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大小姐，清河县那桩案子，我顺藤摸瓜，查到了一些东西。”他递上一份卷宗，“那个县令，不过是个小喽啰。他背后，是户部侍郎周显。他们利用漕运，常年往北地走私私盐，获利甚巨。”
户部侍郎周显，是大皇子萧景的母族亲信。
沈知夏翻看着卷宗，指尖冰凉。她本以为自己只是在泥潭里挣扎，没想到无意中一脚，竟踩到了悬崖边上。这己经不是侯府内斗，这是要命的朝堂之争。
她沉默良久，将卷宗递到烛火前。
“仁之，把所有证据都整理好，我要一份最干净，也最致命的。”
“大小姐是想……”
沈知夏看着跳动的火苗，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春日宴，皇后娘娘需要一份大礼，我也需要一道护身符。”
这消息，不知怎么传了出去。或许是沈依依在家庙中联络上了什么人。她得知沈知夏要在春日宴上有所动作，决定铤而走险。
春日宴前夜。
月黑风高，一只冷箭“嗖”地一声，钉在了听雪阁的窗棂上。箭上，绑着一张纸条。
张嬷嬷吓得魂飞魄散，取下纸条递给沈知夏。上面只有寥寥数字，笔迹狰狞。
“宴上多言，黄泉路近。”
赤裸裸的威胁。
沈知夏捏着纸条，面色平静。她知道，对方急了。
“大小姐，这可如何是好？要不……明日的宴会，咱们称病不去吧？”张嬷嬷声音发抖。
“去，为何不去？”沈知夏将纸条扔进火盆，看着它化为灰烬，“好戏还没开场呢。”
张嬷嬷不放心地去检查明日要穿的宴服，那是一件皇后娘娘亲赐的流光锦裙，华美异常。她仔仔细细地检查着，忽然，指尖在裙摆内侧的刺绣上摸到了一层极细的粉末。
她将粉末凑到鼻尖闻了闻，脸色大变。
“大小姐！是荨麻粉！您自幼便对这东西过敏，若是穿上，不出半个时辰，便会浑身起疹，呼吸困难！”
这手段，阴毒至极。在皇家宴会上出此丑态，轻则沦为笑柄，重则就是失仪之罪。
张嬷嬷急得快要哭了，沈知夏却笑了。
她走到镜前，看着镜中那张过于苍白美丽的脸，眼神里没有半分惧色，反而是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和兴奋。
“嬷嬷，把这裙子收好。”
“大小姐？”
沈知夏转过身，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清冷的笑意，她拿起桌上的一支金簪，在指尖轻轻转动，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令人心安的力量。
“他们既然把刀都递到我手上了，我若是不好好用一用，岂不是辜负了他们的一番‘美意’？”
“明日，就让他们看看，这出戏，到底谁才是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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