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里的谢砚辞，让靳骁送了酒来。
一壶接一壶，就着闪电雷鸣，让他想起三年前的旧事。
当年，他离开南梁天盛城回北燕，行了三西日，中途在天盛北边的青川郡落脚。
那小镇距离京城不远不近，夜里倒也热闹非凡。
下榻当晚，十八岁的少年只觉新奇，逛着当地庙会，领略南梁的风土人情。
人头攒动中，他抓住了一个偷他荷包的小胖子。
谢砚辞捏住那人手腕，“你将钱袋还我，你要银子，我给你就是。”
那里头，装着另外半枚玲珑锁，对他十分重要。
“呸！”十五六岁的小胖子狠狠啐了一口，“瞧着你也像大户人家的公子哥，怎的这般平白无故诬赖人！”
谢砚辞不想把事闹大，只轻易从那人袖中抓住钱袋，“还说诬赖你？”
“上面绣了你的名字不成？”小胖子伸手去抢，“这是我的！”
但小胖子个子不够高，根本够不着，脸都涨成猪肝色。
一名少女便是在此时拨开人群，问身旁的路人，“出什么事了？怎的大家都围在此处？”
“姑娘你来评评理！这公子硬说我偷了他的钱袋。”路人还未答话，小胖子便恶人先告状，“那明明就是我娘给我绣的！”
话落，少女的目光落在戴白狐面具的少年身上。
青川郡匠人做的面具最是精巧，狐狸眼梢缀着细银丝，在庙会的灯笼光里一闪一闪。
可再好的手艺也遮不住面具下那双眼睛——像把星子揉碎了浸在寒潭里，她瞧着瞧着，竟然痴痴地笑了声。
“姑娘笑什么？”小胖子不解。
这话让她的目光从少年身上移开，“你说是你娘给你绣的荷包，那你娘亲是哪里人？”
小胖子将下巴一扬，“我家祖祖辈辈都是青川郡人士。街里街坊的，大家伙儿都认识。瞧着那公子眼生，只怕是外乡人来讹人钱财的。”
话间，少女向谢砚辞伸出手，“公子，给我看看，不介意吧？”
那人怔了怔，但还是把荷包递给她，淡笑道，“无妨。里头的银子事小，他要银子，我赏他便是，但这荷包对我十分重要。”
他没有提及里面的东西，少女也没打开，只就着上好的锦缎瞧得仔细。
她边瞧边问，“公子不是本地人？”
谢砚辞答道，“对，家乡在北地，今日是途经此处。”
周围的人听他一说，果真开始指指点点。
“怕是专程来招摇撞骗的，许家小胖子最是知礼，怎会偷盗？”
“是啊，听说北地民风彪悍。看他穿这么好，只怕都是讹来的。”
“谁说不是呢？边境最近乱得很，齐国对我朝更是虎视眈眈，怕不是齐国细作？”
如此云云。
叫小胖子昂着下巴，洋洋得意。
匆匆赶来的靳骁，更是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楚。
他对着众人怒喝，“放肆！我……”
后面的话被谢砚辞的眼神噎在嘴里，没说出口。
少女狐疑地目光扫过主仆二人，但也只是一瞬，便将荷包还给了谢砚辞。
小胖子瞪大了眼，“姑娘这是何意？”
少女笑得眉眼弯弯，“你娘呢？今日庙会，也没出来逛逛？”
“我娘自然在家，她身子不好，我也是得空才出来瞧瞧热闹，顺带给她捡些药回去。”
小胖子说完，扬了扬手里的油纸包。
少女点点头，“你家祖祖辈辈都是青川郡人士，你娘缘何会北燕绣技？”
“……什么北燕绣技？你莫要胡说！”小胖子脸烫了烫，然后指着二人，“姑娘瞧着也眼生，莫不是你跟他是一伙的？！大家伙，你们来评评理！”
虽是看不见谢砚辞的容貌，但一窥其周身气度非凡，与那少女十分相配。
众人又将矛头指向少女。
“这么看，的确像一伙的！”
“哪里来的狗男女？连咱们平民百姓都不放过！”
“就是就是！”
少女也不恼，这两年游历大川，回京在即。
什么样的民情风俗没见过？
只是见众人有围上来的势头，她径首站在谢砚辞身前，将他护在身后。
那人透过面具，盯着她后脑勺顶着的一双俏皮双螺髻，压根儿没听见身旁的人嚼舌根。
靳骁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少女弯着唇角，等众人说完，才道，“分明他才是无耻盗贼！还敢倒打一耙！把我们南梁人的脸都丢尽了！”
她双手叉腰，用着天盛口音，“看清楚了，我是地地道道的天盛城人士。家中有绣坊，中原各地的绣纹我都见过！”
“听你们的意思。”少女目光扫过众人，“跟这小胖子很是熟稔。她母亲若真是青川郡绣娘，怎会用北燕绣技给他绣荷包？是我南梁技不如人么？”
小胖子面色铁青，指着二人道，“你说是北燕绣法便是北燕绣法吗？凭什么听你的！”
少女道，“那不然你跟我去见官？”
“你……”
小胖子讪讪。
他娘哪里是什么绣娘？看那少女说得有鼻子有眼，若真见了官，他还怕掰扯不清楚！
谢砚辞目中划过一丝光，“我看这位小兄弟也是一念之差，便算了吧。”
讨回荷包便好，他不想把事闹大了，也不愿见官。
“你……”少女鼓起腮帮子，目光在小胖子涨红的圆脸和少年清冷的眉眼间游移。
罢了，正主都开口了，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端出了架子，厉声道，“滚！下次别再做这般丢人现眼之事！”
周围的人被她一吓，竟然缩了缩脖子。
好厉害的小姑娘。
小胖子不敢再多说什么，连滚带爬地走了。
走远后，小胖子却哭了，嘴里喃喃道，“娘，明灼对不住您。”
若不是母亲不明不白生了病，吃什么药都不好使。
连家里的银钱也花光了，他也不会在人潮拥挤的庙会上动这等歪心思。
他看了看手里的药包，这是最后一副药了。
眼见人走远，少女转身对谢砚辞道，“这位公子，青川百姓向来安分守己，绝非盗匪猖獗之地。想是你这身锦缎太过招眼，才惹来祸事。日后若再遇此等宵小，径首报官便是，衙门定会为你做主。”
谢砚辞笑了笑，“今日多谢姑娘仗义执言。”
“你快瞧瞧，里头少东西没有？”少女努努下巴，“若是少了一分一厘，我都替你讨回来。”
谢砚辞听话地打开荷包，看了看，“都在。”
“小姐！”身后传来仆从的声音，“您怎么跑这儿来了？老爷都急了！”
少女一想到秦老头啰啰嗦嗦、念念叨叨的模样。
不禁脖子一缩，吐了吐舌头，“知道了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她转头对着谢砚辞莞尔一笑，“公子，就此别过。”
话落，跟着仆从离开。
那人追上来一步，“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像是脑子一抽，问出口便有些后悔。
不过是萍水相逢……
少女旋身冲他眨眨眼，“我叫宋昭……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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