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枝捧着几套衣裳站在屏风前，将一件天青色的罗裙展开：“公主看这件可好？今日弦乐坊开张，总要穿得鲜亮些。”
宋昭宁扫了一眼，略一点头。
桃枝便上前替她更衣，手指灵巧地系着衣带，“听说那位楚姑娘今日也会来。”
说完，还偷偷瞄了宋昭宁一眼。
宋昭宁面无表情，也没应声。
酉时末的瑞安坊早己热闹非凡，马车刚拐进巷口便寸步难行。
宋昭宁掀帘瞧了一眼，外头人头攒动，弦乐坊门前更是围得水泄不通。
“下车走吧。”她淡淡道。
桃枝连忙取来帷帽替她戴上，主仆二人随着人流往前行去。
夜风拂过，隐约传来坊内试琴的声响。
这几日京城里早己传得沸沸扬扬，都说北燕太子谢砚辞为心上人楚清音置办了间极尽奢华的乐坊。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倒引得不少人起了好奇。
这日晌午开始，乐坊门前车马络绎不绝，除了专程来听曲的，更多是慕名而来想一睹芳容的。
宋昭宁的马车停在街角时，正瞧见几位官家小姐的轿子往乐坊门口挤，绢帕掩着唇，眼里却闪着探究的光。
弦乐坊的朱掌柜远远瞧见公主府的马车，忙不迭地迎下台阶。
他躬身的姿态恭敬却不谄媚，声音恰到好处地能让周围人都听见：“长乐殿下万安，东家特意给您留了临水的雅间，乃是景致最好的一间。”
宋昭宁点点头，余光瞥见几个探头探脑的官家女眷，“你们东家倒是个会做生意的。”
朱掌柜会意，边引路边赔笑：“楚姑娘吩咐，殿下是贵客，自然要最好的招待。”
转过屏风，推开门便见一桌精致酒菜——蟹粉狮子头煨得酥烂，胭脂鹅脯切得薄如蝉翼，连那壶梨花白都是温在热水里的。
一看就是谢砚辞的手笔。
那诡计多端的男人又在搞什么把戏？
知她要来，特意照着她的喜好备了一桌子菜？
“殿下可要传曲目单子？”朱掌柜垂手立在门外。
宋昭宁摆摆手，“你们东家呢？本宫想先见见。”
朱掌柜闻言，额角顿时沁出细汗。
他弓着腰，手指不自觉地搓着袖口：“回殿下的话，东家此刻正在……在陪谢太子听曲。”
说完又急忙补了句，“就在隔壁的天字阁。”
宋昭宁指尖在杯沿轻轻一刮，发出细微的脆响。
桃枝站在身后，看见公主后颈的肌肤绷紧了一瞬。
“本宫倒不知，谢太子这般清闲。”宋昭宁笑了笑，“去告诉楚姑娘，本宫要见她——现在。”
朱掌柜膝盖发软。
邻国太子他得罪不起，谁不知道楚清音是他心上人。
可眼前这位长乐殿下也不是好相与的主。
“小的这就去传话。”朱掌柜倒退着出了雅间，后背己经湿透。
天字阁里丝竹正酣。
谢砚辞斜倚在湘妃榻上，指尖随着《春江花月夜》的节奏轻叩案几。
楚清音跪坐在一旁煮茶，宽大的袖口滑落。
“殿下……”朱掌柜在门外轻唤。
谢砚辞眼皮都没抬：“进。”
“长乐殿下要见楚姑娘。”朱掌柜头垂得极低，“说是……现在就要见。”
楚清音执壶的手微微一顿。她今日特意梳了惊鹄髻，发间一支金步摇垂在鬓边，衬得整个人温婉清丽。
那一身影卫肃杀的气质，被掩得干干净净。
“告诉她，曲子听完再去。”谢砚辞忽然伸手按住楚清音要起身的动作，“《春江》才到‘江畔何人初见月’急什么？”
朱掌柜回到雅间时，腿肚子都在打颤。
他不敢原话转述，只能含糊道：“谢太子说……说让楚姑娘听完曲子再来拜见殿下。”
宋昭宁正在夹一块胭脂鹅脯。
闻言，她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是吗？谢太子还是个痴情种呢。护着心上人，连本宫都不放在眼里。难不成，我还能吃了她？”
冷冷一句话，叫朱掌柜扑通跪下了。
此刻他无比后悔接了这个差事——弦乐坊真正的东家是这位祖宗，可明面上的楚姑娘背后站着北燕太子。
两尊大佛打架，最先碾死的永远是蝼蚁。
宋昭宁显然不想再为难朱掌柜，没再继续追问。
弦乐坊里大半乐伎、管事都是鹤卿搜罗来的，底子干净，用着顺手。
至于那位“东家”，横竖不过是挂个名头。
楚清音此人，眼下见与不见，于大局并无妨碍。
她摆了摆手，“罢了。去，把你们这儿最好的公子给本宫叫来。”
“哎哎。”朱掌柜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连连应声。
他如蒙大赦，连忙退出去张罗。不多时，领着六个清俊少年鱼贯而入，在宋昭宁面前一字排开。
这些少年个个唇红齿白，最年长的不过弱冠，最年幼的瞧着才十六七岁。
有的怀抱琵琶，有的执玉箫，腰间都系着青玉令牌——这是弦乐坊上等乐师的标记。
“殿下瞧瞧，这是咱们坊里最出挑的几位。”朱掌柜赔着笑，挨个介绍。
宋昭宁漫不经心地捏着酒盏，目光扫过这些少年。
忽然在最后一个身上顿了顿——那孩子生得格外秀气，杏眼朱唇，乍看竟有三分像谢砚辞。
“你，过来。”她点了点那少年。
少年怯生生上前，腰间令牌刻着一个“月”字。
朱掌柜忙道：“这是拂月，抚得一手好琴。”
宋昭宁噙着三分笑意，伸手抬起少年下巴，细细打量一番。
“就他了。”她收回手，“会弹《梅花三弄》么？”
拂月瑟缩道，“奴、才刚练两天，恐污了公主尊耳……”
“无妨。”宋昭宁亲自斟了杯梨花白递给他，“本宫教你。”
她指尖划过琴弦，忽然用力一拨。
铮然声响中，隔壁《春江花月夜》的乐声明显乱了一拍。
宋昭宁唇角微勾，就着这个调子弹起了《梅花三弄》。
拂月捧着酒杯不知所措。
朱掌柜使了个眼色，带着其他人悄悄退下。桃枝守在门口，听见隔壁雅阁传来杯盏轻碰的声响。
琴声越来越急，宋昭宁忽然按住震颤的琴弦。
隔壁传来推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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