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昭宁嗔他一眼，“你什么毛病？又是扮面首，又是扮伶人。还上瘾了不成？”
可她的指尖触到面具时，竟有些发颤。
原以为自己会怒不可遏，会摔了茶盏叫他滚。但楚清音那句“殿下何必自欺”，像根银针，轻轻巧巧挑破了最隐秘的心事。
她甚至没有理智地思考，楚清音是如何得知她的“在意”的。
“是对你上瘾。”谢砚辞言简意赅。
宋昭宁别过头去，缓缓移开眼，应下上一句，“谢太子言重，本宫这儿，轮不到你来赔罪。”
“该赔。”他递了一杯酒过去，“明知你是故意气秦洛书的。小公主气性大，脾气也不好。心里惦记，又爱拿软刀子磨人。那晚上，我就不该与你置气。”
“你……”
“想问什么？”谢砚辞兀自把酒饮下，“谢三知无不言。”
宋昭宁睨他，想问的多了，偏偏对着这人，什么都问不出口。
“这会儿怎又哑巴了？”他伸手勾起她的下巴，低笑一声，“昭昭，你这拈酸吃醋的模样，最是叫我招架不住。”
叫谢砚辞一说，宋昭宁便什么都明白了。
楚清音授了他的意，是故意那样说的。
她兀自喝下他递来的酒，仍旧没有作声。
谢砚辞点点她的眉心，“是不是我不找你，你永远都不会找我？”
宋昭宁冷眼睨他，心里堵着一口气。
这人惯会颠倒黑白——
上回她心里不痛快，分明主动去了他的府上。
可结果呢？
后来发生的种种，让她更不痛快！
“你啊你。”见她不语，谢砚辞知道她倔脾气又犯，只道，“既要把这乐坊挂在我名下，总得找个合适的人顶在前面。我也没有说错，弦乐坊的确是为心上人所设。”
“夜宴上的一番话，你若是仔细听，便都知道，全是说与你听的。除了那句‘与你扯不上半点关系’是我的谎话，其余，皆出自真心。”
“我知道你在顾及什么，我也不急，三年都等了，还在乎这点儿时日吗？”
宋昭宁张了张嘴，抬起湿漉漉的眸子望他。
她想不起来，三年前，发生了什么？
“嘘。”见她想问，谢砚辞用指尖抵住她唇瓣。
触到一抹胭脂的潮意，他说，“我等得起。”
既然她还不想面对自己的真心，那些过往便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知道她心里有他就够了。
谢砚辞望着她骤然绷紧的下颌线，想起那夜她发着高热仍迷迷糊糊喊着兄长的时候。
这世上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她那些尖锐的猜忌里裹着多少破碎的信任。
就像她永远贴身藏着匕首——不是防备他，是防备所有可能让她心软的情愫。
宋昭宁忽而泄了气，心不在焉，“你爱等便等。”
心底这份悸动比当年大齐破城更令她恐惧——谢砚辞三个字成了她精心构筑的铠甲里，唯一一道裂缝。
她闭眼咽下喉间酸涩，再睁眼时，眸中只余一片淬了冰的清明。
情爱是穿肠毒，她宁可剜心剔骨，也绝不容许自己沉溺。
然后她弯起唇角，对上谢砚辞动情的眸。
被拆穿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她信心十足，自当能控制这份情愫继续蔓延。
喝下谢砚辞递来的第二杯酒，宋昭宁笑道，“谢三当真绝色，惯会蛊惑人心。不过，你既然执意献上真心，本宫便笑纳了。只是，玩火的人，当心烧了爪子。”
话落，他一把揽过宋昭宁。
猝不及防间，被他卷入怀里，“有些日子不见，小娘子这张嘴依旧不饶人。”
然后他俯身吻上去。
是温柔的，的。
缠绵片刻，谢砚辞抬眸，拇指碾过她殷红的唇瓣，“不过，这张嘴再硬，亲起来也是软的。”
“……”
宋昭宁从他怀里挣脱，也不知是饮了酒还是什么缘故，只觉双颊滚烫。
她故作镇定，垂眸整了整凌乱的衣襟，在琴案前缓缓坐下。
指尖压在弦上试了试音，忽地一挑——清越的泛音在雅间内荡开，正是《梅花三弄》的起调。
一面弹，一面说道，“本宫得到消息，林大人脚程颇慢，其中可是有谢三的手笔？”
“当真以为我无所不能？”那人散漫地坐在她身后，反倒像来听曲的，“只是，林大人一路上看了不少好戏。这回，怕不止要重创顾崇允。连大齐金玉其外的遮羞布，恐也会被掀开一角。”
琴音漾开，忽急忽缓。
宋昭宁垂眸不语，指尖在弦上翻飞，却在转调时错了一个音。
谢砚辞眸光微动，倾身上前，双臂自她身后环过，温热掌心覆上她微凉的手背。
带着她重新拨动那根弦，“回回弹到此处，便会出错。小公主，你是不是故意的？”
宋昭宁“啧”了一声，刚侧过脸，唇边便掠过一抹温软——谢砚辞就着她偏头的姿势，在她唇角偷了个吻。
她忽地转头，又只顾看着琴弦。
双手还被他捏着，宋昭宁闷闷道，“林大人的安危倒是不必担忧。但顾崇允那个老狐狸可不会坐以待毙，我猜他让裴行野留在桐州剿匪善后，会将所有事都推在程烈霆身上。”
“怕什么？你若算有遗策，我替你补上便是。”谢砚辞弹得认真，“再者，裴行野此行本就不是冲着剿匪去的。匪患自与程、顾二人有勾结。想必，‘剿灭’也十分轻松。倒不如借着裴行野的手，把顾崇允拽下水。任他如何扑腾，也再无人相救。”
宋昭宁的眉眼舒展开。
南梁盛时，运河两岸皆是锦绣堆。
如今新朝定鼎三年，繁华的大街上仍飘着各色绸缎庄的幌子，只是那绫罗下盖着的，早不是当年寸锦寸金的云霞缎。
茶楼说书人总说“霍家盛世犹胜当年”，却不见漕运码头的力夫为半吊钱就能折腰。而他们背上压着的官粮袋里，至少掺了三成沙土。
如今霍城煜的龙旗插满城门，表面看确是粮仓满、市井欢，可细瞧那新粮底下爬着霉斑，绸缎庄里卖的都是掺了麻丝的次货。
这“盛世”，果真如霍城煜所愿。
另一边，桐州。
裴行野套上铁甲，摸出怀中两样物件掂了掂。
是一枚程家令牌，顾崇允说这是程烈霆与山匪头子互通的信物。
要他务必在剿匪后，当场从“匪患”头子身上搜出来。
另一样，是几封仿着程烈霆笔迹写的密信。
密信需要找寻机会，塞入匪窝。
他仔细检查了一番，这才领着三百精兵首奔桐溪关。
这回裴行野出兵前，顾崇允早派人快马加鞭给桐溪关的山匪送了口信——不过是场做给朝廷看的戏，走个过场罢了。
是以，裴行野此番剿匪，十分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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