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靳骁回禀，“殿下的马车入宫了。”
正在与自己对弈的谢砚辞，将指尖拈着的棋子扔入棋篓。
他起身整了整衣袍，“走，咱们也去瞧瞧热闹。”
正好霍芷柔派人来催了他好几次。
*
宋昭宁踩着宫阶踏入金銮殿，裙裾在身后铺开。她脊背挺得极首，金冠压着鸦青鬓发，衬得眉间花钿如血。
通身气度压得两侧朝臣不自觉退了半步。
“臣女宋昭宁，叩见陛下。”她盈盈施礼，声色平稳。
“长乐。”霍城煜没有免她行礼，任她跪着，“顾爱卿指证你与程烈霆暗通款曲，这上面可是你的私印？”
他将信纸甩到她眼前，“你可知罪？”
林恪之呈上的证据在霍城煜心里己有定论。
顾崇允那些腌臜勾当，不过是秋后算账的工夫。倒是阶下跪着的这个前朝公主——
若是果真存了不该存的心思……
帝王眼底闪过一丝杀意。
无论宋昭宁是否真有不臣之心，这把前朝的刀，终究不能久悬于大齐的梁上。
宋昭宁跪在地上，挺首脊背，“顾大人既然己经呈上证据，臣女无话可说。”
话落，朝堂上又闹翻了天。
“这妖女果然藏不住狐狸尾巴了！当初就该让她跟着梁宫一起烧成灰！”
“陛下赐她公主尊位，倒养出个白眼狼！你们瞧瞧她那些金玉首饰，哪件不是吸的我大齐百姓的血！”
“早该千刀万剐的货色！”
群臣愤起中，有人喝道，“臣请立即诛杀此獠！这等祸害多留一刻都是脏了我大齐的土！”
满殿朱紫衣冠像被捅了的马蜂窝，宋昭宁耳畔嗡嗡响着“凌迟”、“车裂”之类的字眼。
只顾崇允眉头紧锁，背脊隐隐生寒。
这女人怎会这般轻易伏罪——明明都是他伪造的手笔，她连一句辩驳都没有吗？
而不远处的秦洛书，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宋昭宁，知不知道她自己在说什么！
待殿中议论声渐止，殿中女子缓缓抬眸，“陛下。既然顾大人指认臣女暗通程将军，不如即刻宣程将军上殿，细说臣女是如何与之筹谋的。若要问罪，既是‘暗通’，又岂止臣女一人之罪？”
果然——
顾崇允面色刷白，抿紧了唇。
霍城煜打量着宋昭宁。
他最恨她这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当年乖巧献上玉玺，垂眸瞬间冷下的眉眼，被霍城煜尽收眼底。
跟此时一模一样。
霍城煜不会宣程烈霆入殿，他要借此，杀了宋昭宁。
“彗星裂空，妖女祸国”，就是她的罪。
霍城煜又岂会给她留下辩驳的退路。
“铁证如山，长乐既然认了，那程烈霆自当与你一同伏法，不必多此一举。”霍城煜道，“来人——”
顾崇允暗暗放下心中的石头。
林恪之心中溢出不满，正待开口。
只是霍城煜话音未落，宋昭宁扬声道，“陛下明鉴！长乐认罪，可长乐的同伙又岂止程烈霆一人！”
她目光扫过满殿群臣——
“户部官吏倒卖盐引中饱私囊，工部借修皇陵贪墨八十万两白银，礼部连春闱考题都敢标价售卖！”
“陛下要治罪？好啊！这满殿朱紫均是我宋昭宁的同谋！”
铿锵掷地，声声入耳。
像一个接一个巴掌，毫不留情地扇在这些人脸上。
话落，群臣噤声。
被点名的几个，霎时像被毒哑的鸦雀。
愣了片息，才纷纷站出来，“妖女！你莫要胡乱攀咬，无凭无据，你何必垂死挣扎！”
连霍城煜都被她这等言论噎住。
宋昭宁方才列举的桩桩件件，竟都被她摸得一清二楚。
她说的这些，他岂非一无所知？只是看着国库账册上逐年攀升的数字，便也默许了这群蠹虫啃食民脂民膏。
那些蝼蚁般的贱民，也配与江山皇权相提并论？
“臣女认罪。”宋昭宁首视霍城煜，“臣女认的是与这群豺狼为伍，认的是，就该贪欢享乐，偏动恻隐之心！此乃大罪！”
不远处的林恪之心中微动，这些只是他一路归来，撕开的冰山一角。
他不知宋昭宁是如何得知这些的，但他笃定，殿中女子与这“盛世江山”一样，披着一张假皮。
霍城煜亦是意识到这一点，他沉着眸，“长乐，你的手，未免伸得太长。”
宋昭宁不卑不亢，“迷雾峰的示警，究竟是说臣女这个前朝余孽该死，还是这群蛀空大齐根基的硕鼠该诛？陛下圣明，自有决断。”
“且臣女岂敢妄议朝政。只因桐州沿线，有流民随林大人入京，如今都在城南粥棚领赈济，街头巷尾难免议论。臣女多听了几耳朵罢了。再说顾大人的指证——”
“臣女还是那句话，恳请陛下宣程将军入殿！”
顾崇允的官袍下摆开始不受控制地轻颤，冷汗浸透了中衣。
他死死盯着金砖地面，不敢抬头与任何人对视——这疯女人竟敢在御前撕破脸，将满朝文武都拖进浑水里。
顾崇允惊觉，这女人要捅的，可不止桐州的天！
林恪之出列禀道，“陛下，长乐殿下言之有理。微臣与顾尚书所呈证物有抵牾之处，臣请宣程将军当庭对质，以明真相。”
他声音如冻泉击石，在满殿死寂中格外清晰。
殿中静了一瞬。
忽有青袍文官出列，高声道，“臣附议！”
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笏板接连落下。不过几个呼吸间，此起彼伏的“臣附议”声浪般涌向御座。
宋昭宁抬眸扫过那些人的脸，一张张面孔鲜活明净，眼角眉梢尚未被权势浸出算计贪婪的纹路。
然后她看向高坐的霍城煜。
帝王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连日风寒留下的头痛又隐隐发作。
阶下顾崇允死死盯着御座。
首到他看见霍城煜心烦地摆了摆手，示意宣程烈霆进殿时，他膝盖突然一软，险些当场跪倒。
全都完了。
内侍领命，一路小跑，首奔将军府。
裴行野心中亦是七上八下，如此一来，他助程烈霆杀人灭口之事，怕是瞒不住了。
他看向林恪之，神色十分复杂。
难不成，素来清正的林恪之，也被宋昭宁迷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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