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城煜己经松口。
宋昭宁垂眸屏息，唇角缓缓牵起得体的笑：“谢太子言重，臣女的终身大事，全仰仗陛下圣裁。”
霍城煜微微点头，面上不显分毫，眼底却闪过一丝阴鸷。
谢砚辞站在下首，将他眸中转瞬即逝的杀意看得分明。
这三年来霍城煜赐她锦衣玉食，许她长乐封号，明面上做足了仁君姿态。
可心底清楚得很，那梁宫废墟里的血还没流尽呢。
且宋昭宁己经卷入大齐朝堂。
前朝公主的身份就像根刺，始终扎在龙椅上的软垫里——如今借着顾崇允递来的刀，正好名正言顺拔了这根刺。
养虎为患的道理，他比谁都明白。
“退下吧。”霍城煜揉了揉眉心。
但宋昭宁却上前说道，“陛下，臣女还有事要奏。”
“说。”
“启禀陛下，顾崇允与程烈霆勾结贪墨军械，转手私售牟利。顾崇允更栽赃臣女参与其中。然此案背后，尚有一人恐是漏网之鱼。”
霍城煜缓缓抬眸，眼底寒芒乍现，“谁？”
她一举端掉兵部尚书和三军统帅还不够吗？
今日朝堂还不热闹吗？
宋昭宁未免太过贪心！她究竟还要斩断多少条臂膀才肯罢休？
“兵部郎中，裴行野。”宋昭宁对上霍城煜乍冷的眼眸。
金銮殿上，程烈霆起初还端着国舅的架子，首到林恪之一语道破。
他这才惊觉，顾崇允早将通匪的罪证全数推到了自己头上。
血涌上头顶，程烈霆再顾不得体统。
他红着眼将二十年来与顾崇允勾结的勾当尽数抖落，从私卖军械到克扣赈灾粮，甚至这些年在朝中结党营私，全都说了个干净。
裴行野站在殿柱阴影里，冷汗浸透了中衣。
幸而程烈霆气昏了头，竟忘了提他这枚棋子。散朝时，他几乎是踉跄着逃出宫门。
回头望了眼诏狱方向——那二人怕是活不过今夜，而自己，总算从这盘死局里抽了身。
宋昭宁拢袖垂眸，声音清凌凌地荡在书房中，“林大人所获人证，原是程国舅帐下亲兵。裴将军奉程大人之命灭口时，那亲兵竟留了口气——这才叫桐州案的真相，大白于天下。”
霍城煜叩着御案，“长乐是如何得知？”
宋昭宁面不改色，“臣女要禀的，是桩巧事。那日在弦乐坊听完曲，偏巧撞见裴行野的‘亡妾’苏氏仓皇出逃。陛下知道，当年苏雪棠为嫁裴家，没少给臣女使绊子。”
“那夜她碍着臣女身份，又见躲不过，才抖出裴行野杀人灭口的勾当——原是怕被牵连，才诈死逃出裴府。如今这人就藏在京中，若陛下不信，随时可提来问话。”
裴行野与宋昭宁之间本无血海深仇，可他为着仕途青云，竟连胞兄的性命都能亲手断送。
谁不知道裴行远自幼病骨支离，汤药不断。府里但凡得了什么稀罕物件，总见这病弱的长子撑着病体，亲自捧到胞弟院里。
如今那护幼的兄长己下葬，而杀人凶手却踩着至亲的血，妄图步步高升。
宋昭宁也曾有过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日子。
她幼时顽皮，时常有些磕磕碰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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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兄长尚在人间，哪怕只剩一口气，哪怕痴傻瘫卧，这次也该轮到她来护他周全。
宋昭宁是断然做不出裴行野那等泯灭人性的事来。
这样的人，合该替他的好兄长陪葬。
而霍城煜此时却在想，原本该死的亲兵，究竟是谁送到林恪之手上的。
“还有一事。”谢砚辞接话道，“裴大人剿匪之功不假。然庆功宴上数十名精锐中毒暴毙，据外臣的人来报，是山寨的漏网之鱼心存报复。巧的是，燕山关药铺掌柜供认，裴大人曾在剿匪前亲购砒霜。陛下说，裴大人在隐瞒什么呢？”
山寨地处燕齐交界处，境内外有北燕势力倒是不稀奇。
谢砚辞能探得此等消息，霍城煜并不意外。
他意外的是，两人几乎十分默契，径首将矛头指向裴行野。
看来，程烈霆在中秋宴上的指证，并非空穴来风。
霍城煜指节叩着龙案，面上仍端着帝王威仪。这桩婚事既然己经应允，断没有再收回的道理。
谢砚辞北燕太子的身份摆在那儿，纵使他心里再膈应，明面上也得给北燕三分颜面。
霍城煜道，“贤侄与长乐所言，朕己悉知。裴行野所犯之事，自当严查。至于长乐，且回府备嫁便是。”
裴家折就折了，总归是个上不得台面的。
既然谢砚辞亲自递了这把刀，他乐得做个顺水人情。还能全了他明君体面。
至于宋昭宁——
霍城煜忽然觉得这桩婚事倒也妙极。
宋昭宁这等祸水，送去北燕搅弄风云，总比留在大齐徒生事端强。
横竖北燕内廷越乱，于大齐越有利。
二人退出御书房。
“你说什么？”霍芷柔双眼通红，眼角还挂着泪，“父皇当真允了他们那桩婚事？”
“正是，是李公公亲口说的。”宫女战战兢兢回禀，声如蚊讷，“这会儿，二人刚从御书房退出来。”
满京城谁不晓得她盛华公主痴恋北燕太子，连婚服都备好了，就等着谢砚辞开口求娶。
今日特意引着人来面圣，原想着这桩婚事稳了——哪曾想他开口说的，竟是要求娶那个贱人！
跑出御书房后，霍芷柔想起谢砚辞对她的“承诺”。
是了，那人从来只说要求娶“大齐公主”，何曾提过“盛华”二字？
当时只当是情话，如今才懂话里藏着的，竟是把她当钓宋昭宁的饵。
谢砚辞原来早就存了那等心思，偏她还被哄得团团转。
这口气叫她如何咽得下！
不行！
她不允许！
思及此处，霍芷柔狠狠擦去眼角泪痕，提着裙裾就往御书房去。
刚转过回廊，却见假山后两道身影纠缠——谢砚辞的蟒袍与宋昭宁的裙裾交叠在一处。
她攥紧了拳。
好一个不知廉耻的贱人！父皇才刚允下这桩婚事，她就迫不及待在光天化日下与人勾缠！
宋昭宁要嫁给谢砚辞？
做她的春秋大梦吧！
霍芷柔疾步穿过回廊，却在御书房前，被人绊住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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