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昭宁不再说话了。
“好生休息两日。”谢砚辞揽着她，“趁着大齐使团、阿努尔的消息传至大齐京师前，咱们还有得忙。”
“嗯。”她半张脸都缩在被子里。
顿了顿，然后瓮声瓮气地说，“今天的糖饼很甜，我很喜欢。”
与儿时记忆中的味道，大不相同。
是还藏着一丝隐秘的酸涩，长长久久盘桓在心垣。
话落，那人怔愣一瞬，然后吻吻她的额头。
淡淡的清甜，蔓延至锦帐中。
次日，清晨。
伽罗城的晨雾裹着炊烟，在土坯房顶缓缓流动。
卖馕的胡商推着独轮车轧过石板路，驼铃声从城门方向隐约传来，混着早起妇人拍打羊毛毡的闷响。
谢砚辞己经起身，正系着腰间玉带，忽觉一道目光落在身上。
转头便见宋昭宁拥被半卧，乌发凌乱地铺了满枕，眼里还噙着未散的水雾，眼尾泛着浅浅的红。
“醒了？”他指尖一顿，玉带上的流苏穗子轻轻晃了晃。
宋昭宁懒懒“嗯”了一声，嗓音带着初醒的哑：“你倒是精神。”
目光扫过他齐整的衣冠，脑子里莫名冒出“风度翩翩，气宇轩昂”几个字。
“托某人的福。”谢砚辞俯身替她掖被角，“昨夜那通揉捏，倒是让我难得睡了个好觉。”
指尖顺势拂过她露在锦被外的脚踝，“想吃什么？我去吩咐人送上来。”
“随便。”脚腕被捉住，让他塞回被中。
“那我去瞧瞧今日有什么新鲜食材。”走到门边又回头，“再睡会儿？”
宋昭宁己翻身背对他，只从锦被里伸出一截白玉似的手臂，敷衍地摆了摆。
谢砚辞合上门。
刚踏下楼梯，就瞧见魏青崖没个正形地斜靠在柜台边。
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算盘珠子，活像个游手好闲的富家少爷。
“你来作甚？”谢砚辞皱眉，“军中都安置妥当了？”
魏青崖吊儿郎当地凑过来：“昨儿半夜就搞定了。你倒好，城里温香软玉在怀，留兄弟我在雪山底下喝冷风。还问我为什么来——”
他扯着嗓子抱怨，“谢三，你良心让狗吃了？”
谢砚辞还未说话，二楼突然传来一声轻唤，“谢三。”
两人抬头。
只见宋昭宁懒洋洋地倚着栏杆，裹着谢砚辞的大氅，将散落的鬓发别至耳后。
“我想吃烤包子。”她说完，转身就没了影儿。
“成。”那人答得干脆，转头却见魏青崖瞪圆了眼睛。
“看什么看？”谢砚辞踹他一脚，“去买包子。”
魏青崖杵着没动，眉毛皱成一团，“她喊你什么？”
又重复一遍：“谢三？她喊你谢三？”
“有什么问题？昭昭爱喊什么喊什么。”
忽而想到什么，谢砚辞补了一句，“从今日起，‘谢三’只有昭昭能喊。”
“这他娘是老子的专属！”魏青崖气得原地转了个圈，“你居然让个姑娘家喊？重色轻友！见色忘义！丧尽天良！”
他快被气死了。
放眼整个北燕，谁人不知唯有他魏小将军敢跟生人勿近的谢砚辞称兄道弟。
眼下为了个女子，还不准他喊那个称呼了……
“……”
就那两个字，一息间给谢砚辞安了三个罪名。
他冷笑：“再嚷嚷，孤现在就能治你个犯上之罪。”
魏青崖突然觉得，这货是真完了。
然后兀自猛摇头。
“大清早的中邪了？”谢砚辞嫌弃地瞥他一眼，己经朝大街走去。
魏青崖跟上他，“我说，你是来真的？”
“我来过假的？”
谢砚辞踩着散漫的步伐，在大街上寻找烤包子。
显然对这个问题十分不爽。
果真是撞了什么邪祟不成，一个二个变着法的来向他求证这个问题。
“倒不是怀疑你的眼光。”魏青崖捏着下巴，如临大敌般回忆着方才的惊鸿一瞥。
那会儿抬头时，他只来得及捕捉到二楼栏杆处一抹转瞬即逝的身影。
娇小的身子被大氅牢牢裹着，乌发如瀑垂落，连扶在雕花木栏上的手指都透着股漫不经心的慵懒。
虽未看清面容，但那身气质己让他心下了然：难怪谢三这回栽得彻底。
能让那眼高于顶的太子爷心甘情愿当跑腿的，岂会是寻常女子？
心下不免为他担忧起来，“我说的话你可能不爱听，但得憋着。”
谢砚辞己经走到一处摊位前，要了一份热腾腾的烤包子。
然后斜了魏青崖一眼，“憋出病来你负责？”
魏青崖不理他，“当年你与南梁的婚约，如今怕是不作数了。你跟皇后娘娘历来不睦……若你将她带回东宫，娘娘如何首肯？”
那人接过油纸包，热气氤氲在掌心。
“青崖。”然后转身往客栈走，“你应当懂我的。”
“我懂管个屁用啊？”魏青崖面对着他，倒退着走，险些撞上街边货摊，“我说话要是顶用，还能眼睁睁看你一头栽进去？我是说，皇后那边，你打算怎么交待？”
谢砚辞与皇后的母子情分，薄得像层窗纸。
当年陛下为制衡外戚，硬是将襁褓中的太子抱去慈安宫教养。
待接回中宫时，那孩子己会对着奶娘笑，却只会对生母行礼。
而其中牵扯尤为复杂，让原就寡淡的母子情谊，在云诡波谲的朝堂局势下，更是岌岌可危。
这些年来，魏青崖亲眼看着他如何在夹缝里长成参天大树。
中宫的眼线，兄弟的暗箭，朝堂的风刀，哪一样不是生生捱过来的？
但谢砚辞没有回答他，只是问，“你有过心上人吗？”
魏青崖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个女子的身影，然后打了个寒颤，“这些年替你带兵打仗，东奔西走，哪有功夫想这些！”
“小五就那般不入你的眼？”谢砚辞侧目。
“求求您，别说了！”魏青崖双手合十，连连作揖，“别提五公主行不行？”
“罢了。”
说话间，两人己经行至客栈前。
默了默，谢砚辞才说，“若有一天，你遇见那个人。便知我为何排除万难，也要追到大齐去。至于母后那边，她管不了我。”
提起皇后，这人眸中沉郁未散，却在抬眼见着宋昭宁的瞬间，眉宇间的阴翳如雪消融。
他弯着眉眼，连嗓音都放柔三分：“这么冷的天，怎么下来了？”
魏青崖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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