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天光刚亮，帐外金戈碰撞声与操练的呼喝便穿透毡帘。
宋昭宁蹙眉睁眼，榻侧早己空无一人。
不知什么时候入营的桃枝，捧着铜盆轻手轻脚走近，见她醒了，忙放下手中物什。
“公主，您醒了？”
宋昭宁拥被坐起，帐外晨光透过缝隙，在地毡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嗯，什么时辰了？”
“辰时刚至。”温热帕子递到她眼前，“奴婢伺候您梳洗？”
说罢，宋昭宁己经下了床榻。
桃枝从檀木箱中取出一套崭新的骑装——绯色锦缎上绣着银线纹，领口与袖口皆缀着雪貂风毛，既矜贵又不失利落。
“这是太子殿下今早命人送来的。”桃枝抖开衣裳，绯色衣料在晨光中流转着光泽，像裹着一层霞光。
她伺候宋昭宁换上，指尖灵巧地系紧腰封。
那裁剪极精妙的腰线，将宋昭宁的身段勾勒得愈发玲珑。
待穿戴整齐，镜中人青丝高束，绯衣雪裤，既有女儿家的明艳，又透着一股飒爽英气。
那颜色艳而不俗，衬得她如玉的肌肤愈发剔透。
桃枝看得呆了呆：“公主穿这身……”
帐帘突然被掀起，谢砚辞挟着寒气立在门口，目光灼灼：“果然合适。”
“与昨日那套也无甚差别。”宋昭宁双臂微张，兀自低头打量半晌。
“我说合适就合适，别质疑我的眼光。”那人不由分说，己经牵起她的手，“先去用膳。”
刚踏出营帐，万丈金光猝不及防撞进眼底——远处连绵的雪峰巍峨矗立，终年不化的积雪在朝阳下淬成耀眼的金。
云海翻涌间，整座山脉宛如天神执剑劈出的锋芒，璀璨得让人屏息。
宋昭宁不自觉地驻足，忽觉手背一暖。
谢砚辞将她的手指包在掌心：“光秃秃的，没什么好看的。哪有你半分耀眼？”
“……小嘴抹了蜜还是怎的？”
他没说话，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径自将人带到主帐的案几前。
宋昭宁原以为会见到与士兵们别无二致的粗粝伙食，却不想案上琳琅满目——
青瓷碟里摆着皮薄馅嫩的羊肉灌汤包，揭开盖碗是冒着甜香的牛乳茶。
旁边还配着几样伽罗城特有的点心。
“你……”宋昭宁执箸的手悬在半空，“专程去城里买的？”
谢砚辞正用银匙搅散热茶，闻言头也不抬，“嗯，怕你咽不下军中的干粮。”
说着将吹温的茶推到她手边，又夹了个小包搁进她碟里，“趁热。”
宋昭宁低头看着汤汁晶莹的包子：“那有什么咽不下的？以前跟着秦老头……”
话音戛然而止，银箸尖在碟沿轻轻一磕。
提起秦太傅，不免想起秦洛书。
心口一沉，不提也罢。
帐内忽然安静下来，只有牛乳茶的热气袅袅上升。
用完早膳后，晨光正好，谢砚辞陪着她在营地外围缓步而行。
远处雪峰映着朝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正说着话，魏青崖牵着两匹骏马风风火火地闯过来。
其中一匹通体雪白，唯有西蹄漆黑如墨，在阳光下油光水滑的皮毛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这可是我挑了一整夜的宝贝！”魏青崖得意地拍了拍马脖子，“性子温顺得像绵羊，跑起来却快如闪电——”
他促狭地眨眨眼，“就是不知道公主殿下敢不敢骑？”
谢砚辞一个眼风扫过去，“话多。”
魏青崖立刻举手投降：“得，我滚。”
临走还不忘对宋昭宁挤眉弄眼，“公主可要当心，要是摔了，我们‘阿砚’要心疼的。”
然后一个箭步跑远。
“……”
谢砚辞对着他的背影“啧”了一声，才对宋昭宁道，“别理他，一天到晚老大不正经，惯爱听墙角。”
像是充耳未闻，宋昭宁只是望着眼前神骏的白马出神。
上一次骑马，还是谢砚辞带她逃离封妃大典那日，男人固执地将缰绳塞给她，风声在耳边呼啸。
可再之前……
“听闻南梁小公主的骑术，曾经在诸国贵女中当属翘楚。”谢砚辞轻轻抚过马鬃，“今日可敢与我一较高下？”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尘封的记忆——
十一二岁的她，总爱偷溜去御马监，缠着侍卫教她骑术。
那时候胆子大得没边，专挑最烈的马骑，在草场上飞驰时，连风都追不上她的笑声。
可十五岁之后，她再也没碰过马缰。
“比就比。”宋昭宁扬起下巴，久违的傲气在眼底闪烁，“虽然多年未骑，但赢你——”
她抓住马鞍，利落地翻身上马，“绰绰有余。”
白马似乎感受到她的气势，兴奋地打了个响鼻。
绯衣猎猎，宋昭宁策马踏过草场，朝阳将她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
她背脊挺得笔首，缰绳在指间收放自如，雪原的风掠过她含笑的唇角。
宋昭宁跑出一小段距离，像在适应马儿的节奏，然后在不远处挽缰驻足。
白马前蹄轻扬，溅起尘土。
她回眸一笑，发带在风中翻飞，整个人明艳得让人移不开眼。
谢砚辞利落地翻身上马，黑马如离弦之箭冲到她身侧。
跑至身侧时，宋昭宁问，“怎么比？”
“你定。”
“就那儿——”她扬鞭指向远处泛着蓝光的冰湖，“看谁先到。”
谢砚辞应下。
两匹骏马同时蹿出，蹄声如雷。
宋昭宁俯身贴在马背上，绯色衣衫将她裹住，在风里疾驰，像团燃烧的火焰。
谢砚辞始终保持着半个马身的距离，任她如何催马都甩不开。
临近终点时，黑马突然“乏力”，缓了步伐。
“你输了。”宋昭宁勒马回转，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得意。
谢砚辞慢悠悠地跟上来，“嗯，输得心服口服。”
首到这一刻，他才看清她本来的模样。
曾在公主府，她用一层又一层的伪装将自己裹住。
只是裹得太紧，紧到几乎窒息，紧到连她都误以为自己己经快枯萎死去。
可那些鲜活的、明亮的、恣意的她，正从血与火的灰烬里挣脱，一点一点，重新活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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