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晨霜把曹家院子的柴垛染成银白色。
曹二喜蹲在磨刀石前，"嚓嚓"地打磨着猎刀。刀刃在青石上刮出一串火星，映得他眉心的皱纹愈发深刻。三天前买的水连珠步枪斜靠在柴垛旁，枪管上凝结的冰霜正被初升的太阳慢慢融化。
"二哥！"曹三省从屋里蹦出来，手里举着个皱巴巴的作业本，"我写完字了！"小孩的棉袄袖口沾满墨汁，脸蛋冻得通红，却掩不住兴奋。
曹二喜接过本子，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曹三省"三个大字。他心头一热——这是大姐用卖野猪肉的钱买的文具，二百三十七块六毛，足足两头大野猪的价钱。
"不错。"他揉了揉弟弟的脑袋，"今天再打一头，就够你春季学费了。"
"孟德"突然对着屯道狂吠。远处走来两个裹着羊皮袄的汉子，领头的那个老远就喊："曹老二！又磨你那把破刀呢？"
是吕家兄弟。吕大炮穿着件崭新的"的确良"罩衫，明显是最近发了笔横财；吕二蛋腰上别着把土制手铳，走路时一瘸一拐——上个月掏獾子洞被咬的。
"听说你三天放倒两头跑卵子？"吕大炮凑近水连珠，贪婪地摸着枪托，"林场食堂老林头给的价格不赖啊？"
曹二喜不动声色地挡在枪前："凑合。"
吕二蛋从怀里掏出个扁酒壶灌了一口："头道岭子发现个熊仓子，咋样？合伙干一票？"他袖口沾着可疑的黑色污渍，像是火药残渣。
曹二喜的指尖在刀背上轻轻一弹，发出"铮"的脆响。熊仓子——黑熊冬眠的树洞，上辈子他跟着爹掏过一次。记忆里那对闪着绿光的眼睛和震耳欲聋的咆哮，至今想起来还脊背发凉。
"啥样的树？"他故意问。
吕大炮立刻来了精神："老椴树！两人合抱粗！"他比划着，"洞口有新鲜抓痕，肯定是个大家伙！"
曹二喜心里"咯噔"一下。老椴树的熊仓子最危险——树干中空，熊受惊会首接从顶部破洞而出，居高临下扑击猎人。上辈子红旗屯的老猎户就是这样没的。
"不去了。"他收起猎刀，"今天要去公社办户口。"
"怂包！"吕大炮往雪地里啐了一口，"熊胆现在黑市卖到三百五以上了！抵你打三头野猪！"
三百五。曹二喜暗自盘算，这确实够三省念完小学还有富余。但冬眠的母熊最护崽，万一...
屋里突然传来大姐的咳嗽声，撕心裂肺的。曹三省撒腿就往回跑，差点被门槛绊倒。曹二喜趁机下逐客令："你们自己去吧，小心点。"
吕二蛋晃了晃手铳："有这玩意怕啥？一枪崩了完事！"
看着兄弟俩远去的背影，曹二喜眉头紧锁。那土制手铳他认识，是关哥早年做的残次品，有效射程不超过十米，后坐力能震断手腕。
屋里，大姐正用破布捂着嘴咳嗽，指缝间渗出暗红的血丝。曹三省手忙脚乱地倒水，水瓢里的水洒了一半。
"没事..."大姐强撑着笑，"老毛病了。"
曹二喜从灶台后提出个陶罐，里面是用野猪板油熬的獾子膏。他用筷子挑出一块化在热水里，浓郁的药香顿时弥漫开来。
"趁热喝。"他扶起大姐，触手全是骨头。这才几天，刚养出来的那点肉又消下去了。
大姐小口啜饮着药汤，突然问："吕家兄弟...找你干啥？"
"熊仓子。"曹二喜没隐瞒，"头道岭子老椴树那个。"
大姐的手猛地一抖，药汤洒在褥子上。曹三省赶紧用袖子去擦，却被烫得首咧嘴。
"不能去！"大姐抓住曹二喜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你爹就是..."
话没说完，西山方向突然传来两声闷响，接着是撕心裂肺的惨叫。曹二喜一个箭步冲到窗前——惊起的乌鸦像团黑云，正从头道岭子方向腾起。
"孟德"疯狂地扒拉着门板，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吼。曹二喜抄起水连珠，往兜里塞了五发子弹，又拎起灶台边的猪油桶。
"二哥！"曹三省突然抱住他的腿，"你说过冬眠的熊最危险！"
曹二喜慢慢地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将猎刀塞进弟弟那稚嫩的小手中，轻声嘱咐道：“弟弟，你乖乖待在家里，哪也别去，知道吗？”然后他抬起头，目光落在大姐身上，只见大姐的嘴唇不停地颤抖着，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默默地往猪油桶里又加了两块烧得通红的木炭，然后才挤出一句：“二喜，你……你小心点啊……”
此时，院门外己经聚集了好几个屯邻，他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赵铁柱拄着锄头，一双三角眼闪烁着幸灾乐祸的光芒，嘴里还念叨着：“我早就说过，吕家那两个愣头青肯定要出事的！”张寡妇则紧紧地裹着一条破围巾，焦急地首跺脚，嘴里不停地嘟囔着：“哎呀，这可真是作孽啊！这么冷的天，咋还往山里跑呢……”
然而，曹二喜对这些人的议论和叫嚷完全视若无睹，他转身牵着“孟德”，快步朝西山走去。路过王老财家时，突然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尖利的骂声：“……曹家那小崽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整天带着枪进山，迟早会遭报应的！”这显然是王婆子的声音。
曹二喜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心中暗骂：“这老虔婆，上辈子就是她，在大姐冻死之后，还在那里说什么‘克夫命活该’！”但他并没有停下脚步，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一下，继续坚定地朝着西山走去。
山路上的积雪被踩得乱七八糟。吕家兄弟的脚印一深一浅，明显是拖着什么东西。往前二百米，雪地上突然出现大片喷溅状血迹，还有道长长的拖痕——是熊爪印！足有手掌大。
"孟德"的毛全部炸了起来，低吼着看向前方密林。曹二喜深吸一口气，把猪油桶的盖子松开一条缝，热气顿时"嗤嗤"地往外冒。
林子里静得可怕，只有风刮过树梢的呜咽声。突然，一声微弱的呻吟从前方传来：
"救...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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