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正月初一，天刚蒙蒙亮，大姐就用红纸蘸水，给小雪梅点了胭脂腮红。
小丫头坐在炕上，穿着新做的红棉袄，活像个年画娃娃。
曹三省也换了藏青色“的确良”外套，领口别着大姐手缝的布扣，脚上是双崭新的翻毛皮鞋——用野猪皮做的，鞋底还垫了乌拉草。
曹二喜套上大姐熬了三宿赶出来的棉褂子，靛蓝布料上连个线头都找不着。
他对着裂了缝的镜子照了照，总觉得哪儿别扭——上辈子最后一次穿新衣裳，还是爹活着的时候。
“黄风”脖子上也系了红布条，细犬似乎知道今天是个大日子，尾巴摇得像风车。
大姐往篮子里装了两包槽子糕、六根麻花，又塞进去一包野猪肉干——这是年礼，再穷的人家也得备上。
“先去二叔家。”大姐紧了紧围巾，“好歹是爹的堂兄弟。”
曹二喜没吭声。二堂叔曹建国自从爹失踪后，没少挤兑他们姐弟。去年秋收分粮，还克扣了他家三十斤苞米。
曹建国家的砖瓦房是屯里独一份，玻璃窗擦得锃亮，门框上贴着烫金对联。院里停着辆“永久”牌自行车，大梁上缠着红绸——他家大小子去年娶媳妇的排场。
刚进院，就听见屋里传来划拳声。曹二喜敲了三下门，里头动静一静，接着是拖鞋趿拉地的声音。
开门的是二婶，枣核脸上抹了层雪花膏，香得呛鼻子。她眼皮一耷拉，扫了眼篮子：“哟，野猪肉啊？听说你们年前发了笔横财？”
大姐把篮子往前递了递：“二婶过年好。”
“进来吧。”二婶侧身让了条缝，眼神往曹二喜肋下一瞟——那儿鼓鼓囊囊别着五西式手枪。
炕桌上摆着花生瓜子，曹建国盘腿坐在主位，脸上喝得通红。见他们进来，酒杯往桌上一顿：“老二，听说你打着头西百斤的野猪？”
曹二喜“嗯”了一声，把曹三省往前推：“给二叔拜年。”
十三岁的少年鞠了个躬，嗓子眼里挤出句“二叔过年好”。曹建国从兜里摸出张五毛票，在空中晃了晃：“听说你毛笔字不错？写个‘福’我瞧瞧。”
曹三省涨红了脸，手指头绞着衣角——他认的字还没小雪梅的乳牙多。
“二叔。”曹二喜突然开口，“我爹那件‘安全生产’的工装，还在您这儿不？”
屋里瞬间安静。曹建国的酒糟鼻渗出油汗：“早、早烧了……”
大姐突然抱起小雪梅：“孩子饿了，我们先回了。”
出门时，听见二婶尖着嗓子嚷：“大过年的提死人，晦气！”
比起本家的冷脸，屯里其他人家反倒热络。
关老爷子家炕头烧得滚烫，老人家用冻梨熬了糖水，非让小雪梅喝两口润嗓子；
孙瘸子独居的泥草房里挂着山神像，他掏出个桃木小剑给曹三省：“辟邪的，随身带”；
就连王婆子都抓了把瓜子塞给大姐，虽然嘴里还嘟囔“紫貂皮帽子真扎眼”……
晌午走到屯西头老赵家时，赵铁柱正蹲院里杀鸡。作者“龙都老乡亲”推荐阅读《重回1983：姐弟仨在东北打猎》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见他们来了，满手血就往围裙上抹：“进屋！刚炖的小鸡蘑菇！”
赵大虎躲在里屋不敢露头，他右手包着纱布——听说除夕夜偷夹紫貂，被夹断了食指。
37.4 走亲戚
初二开始走亲戚。舅舅马长顺住在二十里外的靠山屯，骑自行车得颠俩钟头。
曹二喜在前头蹬车，大姐抱着小雪梅坐后座，曹三省蹲在前梁上，怀里抱着盖红布的篮子。北风像小刀子似的往领口钻，但篮子里飘出的炸糕香让人心里暖烘烘的。
马长顺家的土坯房贴着“六畜兴旺”的春联，院里拴着的猎犬“黑豹”是“黄风”的同窝兄弟。舅妈掀开锅盖，蒸汽腾起三尺高——酸菜炖大鹅，里头还卧着十几个鹌鹑蛋。
“听说你们逮着活熊崽了？”马长顺给曹二喜倒了盅散装白酒，“县里有人出五百收，你们知道不？”
大姐盛汤的手一顿：“舅，咱不谈这个。”
“傻丫头！”舅妈往她碗里夹鹅腿，“有钱不赚……”
话没说完，里屋突然传来小雪梅的哭声。大姐撂下筷子冲进去，见孩子正指着窗外尖叫：“红！红！”
窗外只有积雪覆盖的柴垛，和一行浅浅的脚印——像熊掌，却只有三趾。
初五去大姨家就糟心了。
大姨夫在县供销社当会计，家里摆着红灯牌收音机，茶几上还摊着本《大众电影》。见他们提着野味进门，大姨夫推了推眼镜：“放厨房吧，别弄脏地毯。”
表妹穿着红呢子大衣，捏着鼻子躲开“黄风”：“妈！狗身上有跳蚤！”
大姐默默把带来的紫貂皮垫在椅子上才敢坐。吃饭时大姨絮絮叨叨：“大春啊，你都二十三了，再不找婆家……”
曹二喜把筷子一撂：“姐，雪梅该喂奶了。”
出门时，表妹追出来塞给曹三省半包牛奶糖，眼睛却瞟着曹二喜：“二哥，听说你会修枪？我对象有把气枪……”
“不会。”曹二喜蹬上自行车就走。
正月十五，曹家小院挂起自制的红灯笼。大姐用糯米粉包了芝麻馅汤圆，曹三省在院里放“窜天猴”，小雪梅裹着棉被坐窗台上，黑葡萄似的眼睛追着烟花转。
“黄风”突然冲着屯口狂吠。曹二喜出门一看，月光下站着个穿呢子大衣的身影——是那个县里来的神秘买家。
“曹同志。”男人递上牡丹烟，“考虑好了吗？紫貂皮我出到一百二一张。”
曹二喜盯着他腰间若隐若现的枪套：“您到底是收皮货的，还是……”
“咻——啪！”
一枚“钻天猴”在两人之间炸开。男人后退半步，笑容僵在脸上：“元宵节后我再来。”
回屋时，大姐正在灯下补袜子。炕桌上的收音机播着《正月十五闹雪灯》，小雪梅己经抱着木头小熊睡着了。
曹二喜摸了摸猎刀：“姐，开春我得上山了。”
大姐的针线顿了顿，又继续穿梭：“嗯，给你烙二十张糖饼带着。”
窗外，1984年的第一场春雪悄然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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