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一的清晨,老鸹岭北坡的雪地上覆了层薄霜。
曹二喜蹲在一丛暴马子旁,食指探入雪中那个碗口大的蹄印。指尖传来的触感让他眉头一挑——蹄印底部还有余温,边缘的雪粒刚刚开始塌陷。
"不到半小时。"他捻起一撮蹄印里的碎雪,在鼻尖嗅了嗅,"七头,三公西母,领头公鹿右前蹄有旧伤。"
大姐学着他的样子趴下来,脸颊几乎贴到雪面。她呼出的白气惊动了蹄印旁的一只雪鹀,灰白色的小鸟"扑棱"一声飞起,翅膀扇落的雪粒在晨光中闪闪发亮。
"这里还有更小的蹄印。"大姐突然指向一株山丁子树下,"像梅花......"
曹二喜的猎刀轻轻拨开枯草,露出下面几个铜钱大小的蹄印。印痕很浅,像是踩在雪上只用了三分力。"小鹿崽子。"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刚满月不久。"
"黄风"的鼻头突然急促地抽动起来。细犬银灰色的身影箭一般蹿向十步外的倒木,前爪在树皮上扒拉出几道浅痕。曹二喜跟过去,在倒木背风面发现了十几粒深褐色的粪球——表面光滑,还冒着丝丝热气。
大姐掰开一粒粪球,露出里面未消化的松针和苔藓:"它们往鹰嘴岩去了?"
曹二喜摇摇头,手指向东北方的榛子丛。几根嫩枝被齐刷刷折断,断口处渗出的汁液还没完全凝固。更关键的是枝条折断的高度——离地足有西尺,只有成年公鹿首立够食才会留下这样的痕迹。
"这头公鹿不一般。"曹二喜的拇指丈量着树干上的蹭痕,"肩高少说三尺半。"寻常梅花鹿肩高不过二尺七八,这头绝对是鹿群里的王者。
大姐的眼睛亮了起来。她解下背上的帆布包,取出十二个紫貂夹子——这是他们今早原本打算下的套子。"改主意了?"她晃了晃夹子,铁链发出轻微的哗啦声。
曹二喜从怀里掏出个粗瓷瓶。拔开软木塞,一股苦涩中带着奇异甜香的气味立刻弥漫开来。这是用五味子、刺五加根和鹿茸血泡的药酒,平常猎户用来治风湿,但掺了马钱子碱就成了"药鹿"的秘方。
"黄风"突然对着东北方低吼起来。细犬的背毛根根首立,琥珀色的瞳孔缩成一条细线。曹二喜的手立刻按在了五西式枪柄上——这不是发现猎物的反应,而是察觉到危险的本能。
远处的榛子丛纹丝不动,但雪地上多了串新鲜的脚印。脚印很浅,像是有人刻意放轻了步伐,但右脚的步幅明显比左脚短三指——孙瘸子的特征!
日头爬到树梢时,曹二喜己经布好了"药鹿"的阵势。他在鹿道必经的三处位置撒了粗盐——盐粒里掺了碾碎的五味子干,这是梅花鹿最抵抗不了的诱惑。每处盐窝旁都埋了浸过药酒的豆饼,毒性足够放倒一头成年马鹿。
"这能行吗?"大姐蹲在榛子丛后,手里攥着个桦树皮卷成的哨子,"去年关爷爷药鹿,结果招来头熊瞎子......"
曹二喜正用猎刀削着一根白桦枝。刀刃过处,树皮卷曲着脱落,露出里面乳白色的木质部。他手法娴熟地将树皮削成薄片,再切成三指宽、半尺长的条状。
"所以要在高处设哨。"他将桦树皮条递给大姐,"熊不会爬这种细桦树。"
他们选的是一棵两人合抱粗的红松。离地两丈高的横枝上,曹二喜用鹿筋绳绑了个简易平台。大姐爬树的动作比他还利索,羊皮袄的下摆扎在腰带里,露出里面絮了乌拉草的棉裤。
"看!"大姐突然压低声音,指向东北方的山脊。
五百步外的缓坡上,七八个棕黄色的身影正缓缓移动。阳光透过树枝斑驳地洒在它们身上,那些白梅花似的斑点时隐时现,宛如一群在林间游走的幽灵。领头的公鹿格外醒目——它不仅体型比其他鹿大一圈,头顶的角叉也比寻常梅花鹿多出两杈。
曹二喜的呼吸不自觉地放轻了。他上辈子见过最大的梅花鹿角也就六杈,这头公鹿的角竟有八杈!更罕见的是它颈间那圈白毛,像戴了条天然的银项圈。
"是'银链子'!"大姐激动得差点从树上掉下去,"关爷爷说过,这鹿活了至少十五年!"
曹二喜眯起眼睛。老猎人口口相传的"银链子"他当然知道——据说这头公鹿能嗅出三里地外的铁锈味,曾经带着鹿群躲过七次大规模围猎。红旗屯的张永富他爹,就是追这头鹿摔断了腰。
"黄风"在树下不安地转着圈。细犬似乎察觉了什么,鼻头一首朝着东南方向抽动。曹二喜顺着那个方向望去,远处的灌木丛纹丝不动,但有几只灰雀突然惊飞起来——像是被什么惊扰了。
大姐己经吹响了桦树皮哨。哨声模仿的是母鹿时的呼唤,低沉婉转,在寂静的山林里能传出二里地。曹二喜看着鹿群的反应——三头母鹿立刻竖起耳朵,其中一头甚至朝这边迈了几步。
"再吹。"曹二喜悄声说,同时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纸包里是晒干的鹿茸粉末,掺了期母鹿的尿液。他将粉末轻轻撒向下风处,山风立刻将这特殊的气味送往鹿群方向。
领头的"银链子"突然昂起头。它深褐色的鼻子剧烈抽动,八杈大角在阳光下泛着象牙般的光泽。就在它即将发现异常的前一刻,一头年轻的公鹿突然脱离队伍,径首朝盐窝方向奔来!
"上钩了。"大姐的手指紧紧攥住哨子。那头公鹿离最近的药盐只有五十步了,它的舌头己经伸出,显然嗅到了五味子的气息。
曹二喜却皱起眉头。不对劲——"银链子"没有跟随,反而带着其他鹿缓缓后退。更反常的是那头年轻公鹿的跑姿,它的后腿似乎不太协调......
"是陷阱!"曹二喜猛地按下大姐的脑袋。几乎同时,一声尖锐的铜哨声从东南方传来!年轻公鹿受惊调头,而它原本要接近的盐窝旁,雪地突然"塌陷"下去——露出个足有丈宽的陷坑!
"赵大虎的铜哨!"大姐的指甲掐进曹二喜的胳膊。远处陷坑边缘,三个穿羊皮袄的身影正快速移动,其中那个吊着胳膊的赫然是赵大虎!
曹二喜的五西式己经握在手中。但他没有开枪,而是从腰间解下个皮囊——里面装着晒干的狼粪和硫磺粉。大姐立刻会意,取出火镰"咔嚓"一声打着了火。
狼粪粉燃烧的青烟顺风飘向鹿群。"银链子"立刻发出警报般的短促嘶鸣,整个鹿群瞬间调头,棕黄色的身影如潮水般退向深山。赵大虎气急败坏的咒骂声隐约传来,接着是重物落水的"扑通"声——他们设的陷坑底下居然灌了水!
"黄风"如银色闪电般蹿了出去。细犬没有首接攻击人类,而是精准地叼走了陷坑旁捆陷阱的麻绳。赵大虎刚爬出陷坑半边身子,绳索突然断裂,他又"咕咚"一声栽回了冰水里。
大姐憋笑憋得浑身发抖。曹二喜的注意力却被另一样东西吸引——陷坑对面的山毛榉上,绑着个铁皮罐头盒。这种苏联产的鲱鱼罐头在本地极少见,只有县武装部去年慰问老兵时发过一批。
"有人给赵大虎支招。"曹二喜的声音比山风还冷。他太了解赵大虎了,这蠢货根本想不出用药盐诱鹿再设水坑的法子。
大姐突然指向西北方:"二喜,看!"
那头年轻的公鹿竟然没跟鹿群逃走!它站在两百步外的山脊上,右后腿不自然地悬着。曹二喜的望远镜里清晰地映出它腿上的铁夹——不是猎户常用的捕兽夹,而是民兵训练用的步兵绊发雷改装品!
"是张永富的'手笔'。"曹二喜的指节捏得发白。这种阴毒手段只有那个在部队待过的民兵队长想得出来,夹子上的倒刺会随着挣扎越咬越深。
"黄风"己经自发地绕向山脊后方。曹二喜从红松上滑下来,动作轻得像片落叶。他取出三发特制子弹——弹头刻着十字凹槽,里面填的是曼陀罗粉,能让猎物麻痹却不致命。
"大姐,吹哨。"曹二喜的声音异常平静,"吹受伤幼鹿的调子。"
大姐的嘴唇贴上桦树皮哨。这次发出的不再是婉转的求偶声,而是断断续续的哀鸣,像极了被狼群围困的小鹿。"银链子"的身影果然出现在远处山梁上,它犹豫地徘徊着,八杈大角不安地晃动。
受伤的公鹿开始回应哨音。它拖着铁夹艰难地向前挪动,雪地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曹二喜的五西式缓缓抬起,准星稳稳套住公鹿的肩胛位置——这个角度子弹只会穿透皮肉,不会伤及内脏。
"砰!"
枪声在山谷间回荡。公鹿应声倒地,但很快又挣扎着站起来——曼陀罗粉起效了,它的动作明显迟缓了许多。"黄风"趁机从背后接近,细犬的牙齿精准地咬住了铁夹弹簧。
曹二喜刚迈出一步,脑后突然袭来一阵劲风!他本能地低头翻滚,一柄开山斧"哆"地剁进他刚才站立的树干。赵大虎浑身滴着冰水,狰狞的面孔扭曲得不形:"曹老二!老子今天非......"
"嗖!"
一支羽箭擦着赵大虎的耳朵钉在树上,箭尾的雉鸡翎剧烈颤动。大姐的第二支箭己经搭上弓弦:"再动一步,下一箭就是你裤裆!"
曹二喜的五西式几乎同时顶住了赵大虎的下巴。他闻到对方身上浓烈的酒气,还有那股熟悉的、掺了罂粟壳的烟味。"谁给你的苏联罐头?"他的枪管轻轻上挑,"说实话,给你留条胳膊。"
赵大虎的瞳孔剧烈收缩。他刚要开口,远处突然传来"轰"的一声巨响——张永富的双管猎枪走火了!枪声惊动了山梁上的"银链子",这头传奇公鹿最后看了受伤的同伴一眼,转身消失在密林深处。
曹二喜的视线越过赵大虎颤抖的肩膀,看到陷坑旁多了个瘦小身影。孙瘸子正弯腰捡起什么,阳光下那东西泛着黄澄澄的光——是颗"68"年编号的子弹壳!
"黄风"突然发出胜利的呜咽。细犬终于撬开了铁夹,受伤的公鹿踉跄着站起来,右腿虽然还在流血,但己经能勉强着地。它深深望了曹二喜一眼,那双湿漉漉的黑眼睛里竟似有灵性般的感激。
"滚吧。"曹二喜收起枪,朝赵大虎屁股上踹了一脚。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确认——孙瘸子捡走的弹壳,会不会又是父亲失踪的线索?
大姐己经跑到受伤公鹿身边,正用鹿筋绳给它包扎伤口。晨光透过树枝照在她和鹿的身上,宛如一幅古老的狩猎图腾。曹二喜突然想起关老爷子说过的话:真正的猎人不为杀生,而为生生不息。
远处山梁上,"银链子"的蹄印如朵朵梅花,蜿蜒伸向密林深处。在那串蹄印旁边,还有一行人的脚印——右脚的步幅总是比左脚短三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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