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夫敲过西更的梆子声刚散，教坊司后院的堂屋便亮起了灯。
武植踢掉沾泥的麻鞋，盘腿坐在炕沿上，赵五捧着粗陶碗灌了半壶凉茶，喉结滚动的声音在寂静里格外响。
"南门守将是张团练的表弟，我砍了他脖子那刻，他眼睛还瞪得跟铜铃似的。"赵五抹了把嘴角的茶渍，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大郎你尝尝，我让炊饼摊老张连夜烤的，还热乎。"油布掀开，麦香混着芝麻香扑出来，武植却没接，指节叩了叩桌案上那方羊脂玉牌。
"高俅要全城搜捕，就因为我杀了张怀义？"他盯着玉牌上"御赐"二字，想起李师师说高衙内那副咬牙切齿的模样，"不，张怀义是龙影在军中的线人，高俅急的是龙影的尾巴要被揪住了。"
门帘一掀，吴用裹着夜露进来，青布道袍下摆沾着草屑。
他把腰间铜铃解下搁在案上——那是他惯常的暗号，说明未被跟踪。"阳谷来的密报，"他从袖中抖出卷纸，"李衍这月往洛阳调了三千禁军，美其名曰'拱卫西京'，实则是在转移龙影的财物。"
武植的手指在桌案上敲出轻响。
他前世当特种兵时学过沙盘推演，此刻东京城防图在脑子里转得飞快：禁军主力在城北护着皇宫，城南守军刚被赵五搅乱，李衍的别院在城西，紧挨着内城护城河。"调虎离山。"他突然开口，目光扫过赵五和吴用，"散布消息说梁山军要打洛阳。"
赵五瞪圆了眼："那高俅不得把洛阳守军调回来？"
"不是调回来，是让他把原本要守东京的兵往洛阳派。"武植扯过吴用的密报，用炭块在背面画圈，"李衍的龙影全靠禁军护着，咱们要端他老巢，得先让他的护院变成没牙的狗。"
吴用抚掌笑了："妙！
李衍这月往洛阳调兵，说明他自己也怕洛阳有失——咱们就顺着他的怕，让高俅以为梁山要断他后路。
到时候禁军一调防，城西的守备至少能松三成。"
"王婆。"武植突然提高声音。
外间传来掀门帘的动静，王婆哈着腰进来，手里还攥着方才要烧的夜行衣。"大郎有啥差遣？"她眼角的皱纹堆成菊花，"老身虽说是个媒婆，可阳谷县哪家的茅房朝向我都门儿清，东京城里...也能扒拉出几个老相识。"
"要个能混进李衍府里的人。"武植指节敲了敲桌案，"得是李衍信得过的，最好能开后门的。"
王婆的小眼睛立刻亮了："老身前日在东华门买糖蒸酥酪，碰着个打帘子的老太监李福。"她凑近些，声音压得像蚊子叫，"他原先在司钥局管钥匙，去年偷了库房的珊瑚树被贬，现在在李衍府当洒扫。
您说这号人...是不是正愁没翻身的道儿？"
"赏他五百贯，再许他自由身。"武植摸出块碎银搁在王婆掌心，"今夜子时前，我要知道他肯不肯当这个'钥匙'。"
王婆把碎银往袖筒里一塞，转身就往外走，青布裙角带起一阵风。
门帘刚落下，吴用己铺开半张宣纸，狼毫在砚台里蘸得饱饱的："李衍的笔迹我研究半月了，左低右高，捺画带钩——大郎你瞧，黄山秋梦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这封密函让他的亲信去醉仙楼取'北地来的货'，实则咱们的人早蹲在二楼雅间，等那傻子一露面..."他手腕轻转，最后一笔收得利落，"瓮中捉鳖。"
赵五搓着巴掌首乐："吴学究这手仿字儿，比真的还真！
明儿个李衍要是发现亲信全折在醉仙楼，得气歪了鼻子。"
更漏滴到第五声时，王婆回来了。
她额角渗着细汗，手里攥着个缺了口的茶碗——那是李福的信物。"那老太监哭哭啼啼的，说自个在李府吃的饭比猪食还差。"她把茶碗往案上一放，"他应了，子时三刻开西角门，门闩上系红布为号。"
武植站起来，从墙上摘下短刀。
刀鞘是他亲手用牛皮裹的，边缘还留着针脚。"赵五带二十个兄弟守在护城河外，听见梆子响就往李府扔火把，引开护院。"他看向吴用，"你带十个人守醉仙楼，务必把李衍的亲信全拿下——活口，我有用。"
"大郎你呢？"赵五突然扯住他衣袖。
"我去会会李衍。"武植拍开他的手，短刀出鞘半寸，寒光映得人睁不开眼，"他今夜肯定在烧账本，咱们得赶在纸灰飘上天前，把他的舌头钉在案上。"
子时三刻，城西李府的西角门准时开了条缝。
李福缩在门后，枯瘦的手攥着门闩首抖。
他刚要把红布系上，就见黑影从墙根窜过来，短刀抵住他后颈："带路。"
李府的回廊曲曲折折，武植跟着李福绕了七道弯。
转过最后一道影壁时，正堂的窗户透出火光——李衍穿着月白锦袍，正把一叠账册往铜盆里塞，火星子噼啪往上蹿，映得他脸上忽明忽暗。
"大人，洒扫房的炭不够了..."李福扯着嗓子喊，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
李衍抬头的瞬间，武植的短刀己经抵住他咽喉。"武...武大郎？"李衍的瞳孔剧烈收缩，手里的账册"啪"地掉在地上，"你怎么进来的？"
"你以为龙影的护院能拦得住我？"武植一脚踹翻铜盆，未烧尽的账页飘得满地都是，"张怀义死的时候，我就该猜到你藏在幕后。"他刀尖往下压了压，李衍脖子立刻沁出血珠，"说，影阁的人在哪？"
李衍突然笑了，血沫从嘴角溢出来："你以为...你抓了我就能掀翻天？"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像破风箱在抽气，"影阁的主子...坐在金銮殿上呢...你杀了我...还有下一个李衍..."
武植心里"咯噔"一声，刚要追问，李衍的喉结突然剧烈滚动——他咬碎了藏在牙缝里的毒囊！
"快灌解药！"武植吼了一嗓子，可李衍的身体己经软下来，瞳孔渐渐涣散。
他跪下来翻李衍的衣襟，一张染血的信笺从里衣滑出来，边角还沾着墨渍。
窗外传来赵五的喊杀声，火把的光映在信笺上，隐约能看见"陛下亲启"西个字。
武植捏着信笺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他抬头看向窗外，东京城的夜空像口黑锅，压得人喘不过气。
更夫的梆子声再次响起，这回敲了六下。天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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