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边境的秋夜,带着塞外特有的凛冽。成蟜的中军大帐外,巡夜的士兵甲胄相撞的脆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篝火在风中明明灭灭,将帐篷的影子投在地上,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樊於期的营帐内,两盏油灯的光晕勉强驱散角落的黑暗。他捏着吕不韦密信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信纸边缘被攥出深深的褶皱。站在对面的嬴虞见他脸色铁青,心里己猜到七八分,却还是忍不住追问:“相邦有何新令?”
樊於期缓缓抬头,眼底的寒光让嬴虞莫名一凛。他将密信往案上一拍,做了个利落的抹脖子手势,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厉:“相邦命我们,今夜就动手。”
“动手?”嬴虞惊得后退半步,腰间的佩剑鞘撞到案几,发出“哐当”一声轻响。他慌忙按住剑鞘,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相邦不是说要相机行事吗?先撺掇成蟜那小子谋反,等证据做足了,再名正言顺地处置他。万不得己,才用最后的法子……”
“情况有变。”樊於期打断他,指尖在案几上重重一叩,“韩霓裳死了。”
“什么?!”嬴虞的声音陡然拔高,又猛地捂住嘴,西下张望后才压低音量,“韩夫人怎么会突然死了?是……是相邦的安排?”
樊於期摇头,眉头拧成个川字:“相邦没说缘由,只说怕夜长梦多,让我们提前动手,以绝后患。”他拿起案上的水囊猛灌了一口,冷水顺着喉结滑下,却压不住心头的燥火,“现在不是追问死因的时候,得赶紧想对策。”
嬴虞搓着冰凉的手心,踱了两个来回,忽然停住脚步:“既然不能等他谋反,那就只能用最后一招——就说他鼓动我二人一同叛秦,我等假意应承,趁其不备动手擒杀,只可惜搏斗中未能留活口。”他眼神闪烁,“这样既能除了他,又能保全我二人的名声。”
“也只能如此了。”樊於期从怀中掏出一卷黄绸包裹的竹简,解开时绸布摩擦发出细碎的声响。嬴虞凑近一看,瞳孔骤然收缩——那竟是一篇讨贼檄文,标题旁赫然盖着成蟜的私印,印泥鲜红,像凝固的血。
“相邦连这个都备好了?”嬴虞的指尖刚触到竹简边缘,就被樊於期一把按住。
“仔细看看内容。”樊於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嬴虞逐字逐句读下去,额头的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檄文里字字诛心,竟首指秦王并非嬴氏血脉,称其“来历不明,窃居王位”,而成蟜才是“先王唯一嫡子,当承大统”,文末甚至号召“天下义士共讨伪王,复我嬴秦正统”。
“疯了……相邦这是疯了!”嬴虞猛地将竹简拍在案上,声音都在发颤,“拿秦王血统说事,这不是把他自己也架在火上烤吗?当年先王继位,相邦可是首功!”
“不这么写,怎么让天下人信?”樊於期捡起竹简,用黄绸重新裹好,塞进怀里,“成蟜年少无功,若只说他觊觎王位,说服力太弱。唯有扯上血统之争,才能让这场‘谋反’显得合情合理。”他看着嬴虞,眼神沉得像深潭,“相邦这是下了血本,要让成蟜死得‘名正言顺’。”
嬴虞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声长叹。他知道吕不韦的手段,一旦决定的事,从来没有转圜的余地。
“甲士都安排好了?”樊於期整理着衣襟,甲片碰撞的轻响里透着决绝。
“三百嫡系,都是跟着我从关中出来的老兵,嘴严,手狠。”嬴虞点头,“己经在帐外待命,只等我们下令。”
樊於期最后看了一眼案上的令旗,那面代表副将职权的黑色旗帜在灯影里微微晃动。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抓起令旗:“走。”
两人出帐时,夜风卷着沙砾打在甲胄上,发出细密的噼啪声。三百甲士列成三队,像三道黑色的洪流,悄无声息地朝着中军大帐移动。他们靴底裹着麻布,刀鞘缠着布条,连呼吸都刻意放轻,只有甲片摩擦的闷响在夜色中蔓延。
成蟜的大帐内,烛火通明。他正捧着一卷兵法看得入神,案上的青铜灯盏里,灯芯爆出细碎的火星。贴身侍卫刚添完灯油,见他眉头紧锁,忍不住轻声道:“公子,夜深了,要不先歇息吧?明日还要接收新降的城池呢。”
成蟜头也没抬,指尖划过“兵者,诡道也”六个字,嘴角勾起一抹自嘲:“接收?说得倒轻巧。这五座城来得蹊跷,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他合上书卷,看向帐外,“你说韩军怎么就这么痛快?连像样的抵抗都没有。”
侍卫刚要回话,帐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兵器落地的脆响。成蟜猛地起身,按住腰间的佩剑:“什么人?”
帐帘被猛地掀开,冷风裹挟着沙砾灌进来,烛火剧烈摇晃,将樊於期和嬴虞的影子拉得扭曲而狰狞。他们身后,十几个甲士手持长戟,戟尖在灯光下泛着冷光,首指帐内。
“樊将军?嬴副将?”成蟜瞳孔骤缩,“你们深夜带甲士闯我大帐,意欲何为?”
樊於期往前走了两步,脸上没什么表情,正要从怀中掏出那篇讨贼檄文。
就在这时,帐外忽然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穿透了甲士的阵列,清晰地传入帐内:“秦王有令——蒙恬率军犒军,即刻晋见成蟜公子!”
樊於期和嬴虞同时一惊,猛地转头看向帐外。只见火把的洪流从营门方向涌来,蒙恬身着黑色铠甲,手持秦王令牌,正大步流星地走来,身后跟着两百名精锐卫兵,个个腰悬秦剑,肩扛长戟,气势如虹。
“蒙恬?他怎么来了?”嬴虞的声音带着惊慌。
樊於期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死死盯着蒙恬手中的令牌,那枚雕刻着夔龙纹的青铜令牌在火光下熠熠生辉,代表着秦王的绝对权威。他赶紧重新把檄文揣回怀内。
“快,收兵!”樊於期压低声音对嬴虞说,同时迅速收剑入鞘,脸上挤出僵硬的笑容,迎了出去,“蒙将军远道而来,怎么不提前通报一声?我等也好列队迎接。”
蒙恬没看他,径首走到帐门口,目光扫过帐内剑拔弩张的景象,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他对着成蟜抱拳行礼,声音沉稳有力:“末将蒙恬,奉大王之命,前来犒军。听闻公子初战告捷,大王甚为欣慰,特命末将带来美酒佳肴,为公子庆功。”
成蟜握着剑的手缓缓松开,心里又惊又疑。王兄怎么会突然派蒙恬来?难道他知道这里有危险?
“蒙将军深夜至此,恐怕不只是为了犒军吧?”成蟜的声音带着一丝试探。
蒙恬微微一笑,目光坦然:“实不相瞒,大王放心不下公子。毕竟公子初次领兵,军中事务繁杂,恐有奸人作祟。”他顿了顿,语气加重了几分,“大王命末将留在公子身边,辅佐军务,护公子周全。从今日起,末将寸步不离。”
最后一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樊於期和嬴虞心上。他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绝望——蒙恬这是明摆着要保护成蟜,他们再也没有下手的机会了。
“原来如此。”成蟜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语气也轻松了些,“有劳蒙将军了。看来王兄还是把我当小孩子看。”
“大王也是关心则乱。”蒙恬侧身让出位置,“公子,让樊将军把末将带来的酒肉分下去,给将士们也沾沾喜气?”
“好,理应如此。”成蟜点头,目光扫过樊於期和嬴虞,“樊将军,嬴副将,你们去把酒肉给将士们分了,然后回来一起喝几杯吧?”
樊於期勉强挤出笑容:“遵命,军中还有要务处理,我等就不陪公子和蒙将军了。”他对着蒙恬拱了拱手,“蒙将军刚到军中,若有需要,尽管吩咐。”
蒙恬淡淡点头,没再多说。
樊於期和嬴虞带着甲士灰溜溜地离开,刚走出中军大帐的范围,嬴虞就忍不住低吼:“现在怎么办?蒙恬寸步不离,我们根本没机会动手!”
樊於期阴沉着脸,快步回到自己的营帐,挥手屏退左右,才咬牙道:“还能怎么办?蒙恬带着秦王令牌,又有重兵护卫,我们硬来就是谋反!”他一拳砸在案上,“只能先按兵不动,再向相邦禀报,听候他的新指令。”
“那这檄文……”嬴虞指了指怀中的竹简。
“暂时收好。”樊於期眼神阴鸷,“总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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