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郸宫的夜，比往日更沉。赵偃坐在软榻上，看着倡后用金簪挑着灯芯。火光在她凤冠的珍珠上跳跃，映得那张娇媚的脸忽明忽暗。
“庞煖说，楚地流民都跑到秦国去了。”赵偃的声音闷在喉咙里，像含着一块冰，“屈、景、昭三家在楚国朝堂上闹得厉害，说要找秦国算账。”
倡后放下金簪，指尖划过赵偃的胸口：“这不是好事吗？楚国若动了，韩魏自然会跟上。到时候五国合纵，就算秦国是虎狼，也架不住群狼撕咬。”
“可郭开说……”赵偃皱起眉，“他说秦国没主动挑衅，咱们若是先动手，师出无名。”
“师出无名？”倡后突然笑出声，凤冠上的珍珠晃得人眼晕，“当年秦国人占我上党，杀我西十万赵军，这算不算名？赵佾在秦国受的辱，算不算名？大王忘了长平之战的尸骨，还堆在山谷里没化呢！”
赵偃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发白。长平那两个字，像一根毒刺，埋在所有赵人心里。他想起小时候，父亲赵孝成王夜里总被噩梦惊醒，嘴里喊着“坑杀”“降卒”。那时他不懂，首到后来在边关看到累累白骨，才明白什么叫锥心之痛。
“明日早朝，孤就准庞煖所奏。”赵偃站起身，腰间的佩剑撞在廊柱上，发出刺耳的响，“让他即刻去楚国，务必说动楚王合纵。”
倡后望着他决绝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她拿起案上的玉雕小太子像，指尖着迁儿稚嫩的脸庞。这孩子，将来要继承的，可不能是个被秦国踩在脚下的赵国。
次日朝堂，庞煖的提案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
“大王！”庞煖拄着青铜拐杖，白发在朝服上飘动，“秦人与齐楚联姻，看似稳固，实则是怕我五国联手！楚地流民之事，正是天赐良机！此时合纵，必能一举破秦！”
郭开立刻出列反驳，的身子挡在庞煖面前：“庞将军这话差矣！秦楚边境冲突，是楚国自己治下不严，与我赵国何干？咱们若贸然出兵，岂不是给了秦国伐赵的借口？”
“借口？”庞煖怒视着郭开，拐杖重重顿在地上，“当年秦人攻韩，说韩国‘不敬王室’；伐魏，说魏国‘藏匿秦叛’。他们若想动手，何患无辞？”
赵偃走到殿中，目光扫过文武百官：“先祖赵简子曾言，‘赵氏之勇，不在避战，而在亮剑’！当年长平之败，是因为赵括轻敌；如今秦强赵弱，更要打出赵国的血性！庞煖听令——”
“末将在！”庞煖单膝跪地，甲胄碰撞声震得地砖发颤。
“你即刻出使楚国，告诉楚王，赵国愿为合纵盟主，出兵十万！若楚国同意，孤亲自领兵出征！”
“末将领命！”庞煖的声音响彻大殿，惊得梁上燕雀再次扑棱飞起。
章台宫的夜，比邯郸更冷。吕不韦站在窗前，望着远处相府的灯火，手指在窗棂上划出深深的刻痕。案上摊着李斯送来的密报，“屈、景、昭三家夜聚楚王府”的字样，像一只只眼睛，在烛火下盯着他。
“相邦，”李斯的声音压得很低，“赵佾在沙丘宫毫无动静，派去监视的人说，他每日只饮酒下棋，连宫门都不出。”
吕不韦冷笑一声，抓起密报扔在地上：“废物！孤本想让他搅乱赵国朝堂，没成想他倒在沙丘宫安享清福！当年那个争储时眼睛都红了的太子，如今倒成了缩头乌龟！”
李斯捡起密报，小心翼翼地说：“或许……春平君是在等时机？沙丘宫毕竟是赵武灵王故地，赵人对那里总有几分敬畏。”
“时机？”吕不韦转身，眼中闪过一丝狠戾，“等他的时机，五国联军都打到函谷关了！李斯，你说，为何这些关东列国，总想着合纵抗秦？难道他们看不出，天下一统是大势所趋？”
李斯垂下眼帘：“六国贵族各怀私利，他们怕的不是秦国，是失去现有的权势。就像楚国的屈、景、作者“W大吉大利T”推荐阅读《霸业征途之祖龙扫六合》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昭，他们占着楚国一半的土地，若秦法推行，这些都将化为乌有。”
吕不韦走到案前，抓起一卷竹简狠狠砸在地上。那是他亲手拟定的《一统策》，里面详细规划了如何逐步吞并六国。可现在，别说吞并，连维持现状都难。
“明日入宫大议。”吕不韦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告诉百官，谁要是再拿‘时机未到’当借口，就别想再踏入章台宫半步！”
李斯躬身应道：“臣这就去办。只是……大王那边？”
提到杜英正，吕不韦的脸色缓和了几分：“大王新婚燕尔，这些琐事，不必惊动他。等议出结果，再向大王禀报便是。”
李斯退出书房时，正撞见蒙恬捧着一卷兵书走来。两人对视一眼，蒙恬眼中的忧虑像墨滴入了清水，瞬间蔓延开来。
“李大人，相邦可是为合纵之事烦忧？”蒙恬的声音压得很低，铠甲的金属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李斯点点头，望着相府外沉沉的夜色：“五国若真联手，函谷关怕是难保。当年函谷关被联军攻破时，你我都还年幼，可那些尸横遍野的记载，字字泣血。”
蒙恬握紧了手里的兵书，指腹在“白起”两个字上反复：“末将愿领兵驻守函谷关。只要有蒙家儿郎在，定不让联军前进一步！”
李斯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闪过一丝欣慰：“有将军这句话，我便放心了。只是……朝堂之事，比战场更复杂。你且做好准备，明的朝议，怕是会有一场硬仗。”
沙丘宫的残阳，像一杯泼在地上的血。赵佾坐在阶前，看着侍女将乳酒倒入青铜爵。酒液泛起的泡沫，让他想起小时候母亲喂他的奶水，温热而甘甜。
“春平君，这是新后派人送来的。”侍女的声音带着怯意，捧着酒壶的手微微颤抖。她身后站着十个舞姬，轻纱薄裙下的肌肤在夕阳下泛着白，像一群没有灵魂的木偶。
赵佾拿起青铜爵，酒液晃出细碎的光。他想起倡女在竹林里的眼神，像毒蛇盯着猎物。如今这杯酒，怕是也淬着毒吧。
“你们都下去吧。”赵佾的声音很轻，像风拂过枯叶。舞姬们如蒙大赦，匆匆退下时，裙裾扫过台阶，带起一阵尘土。
侍女刚要离开，却被赵佾叫住：“邯郸城里，最近可有什么动静？”
侍女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听说……庞煖将军要去楚国，好像是要联合各国伐秦。郭大夫在朝堂上跟他吵得厉害，大王最后准了庞将军的奏。”
赵佾举起青铜爵，对着夕阳一饮而尽。乳酒的醇厚里，竟尝出一丝苦涩。他想起秦王大婚的消息，想起赵偃暴怒的脸，忽然觉得这天下，就像一场荒唐的棋局。
“知道了。”赵佾挥挥手，“把酒留下，你们都走吧。”
侍女退下后，赵佾独自坐在阶前，看着夕阳一点点沉入远山。沙丘宫的风带着寒意，吹得他单薄的朝服猎猎作响。他想起十余年前，父亲赵孝成王带着他和赵偃来这里祭祀，那时赵偃还拉着他的手，说“兄长将来做了大王，可要让着我这个弟弟啊”。
如今，兄弟却成了仇敌。
赵佾拿起另一杯酒，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滴在青铜爵里，与酒液混在一起。他想起倡女送来的“贺礼”，想起那些舞姬惊恐的眼神，忽然明白了——他这块垫脚石，就算被扔到沙丘宫，也还是有人惦记着，怕他哪天突然站起来。
“来人。”赵佾对着空荡的庭院喊道，“把这些酒，都分给宫里的侍卫吧。告诉他们，就说是……春平君赏的。”
远处传来侍卫们的谢恩声，赵佾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他望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忽然想起嬴政小时候的样子。那时他在赵国为质，总爱跟在自己身后，喊他“佾哥哥”。
如今，一个成了秦国的王，一个成了赵国的罪臣。
赵佾拿起青铜爵，对着咸阳的方向，又饮了一杯。乳酒的温热滑过喉咙，却暖不了那颗早己破碎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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