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大福捧着那几片要命的碎瓷片，像捧着一窝刚出锅的滚烫山芋，金链子随着他哆嗦的手哗啦作响。
老周佝偻着腰跟在后面，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碎片上那点诡异的金属反光，嘴里不住念叨
“邪性…真他娘的邪性…比当年‘鬼手七’在鼻烟壶里藏毒还邪乎…”
吴守仁烦躁地挥挥手，像赶苍蝇
“少废话！赶紧滚去找苏丫头！让她拿那堆寰宇的洋机器给老子照照！看看这王八壳子里头到底塞了什么腌臜玩意儿！沈老师”
他转向沈清如，声音不自觉地低了几分，还带着点没散尽的局促
“您看…这粘合胶？”
沈清如己将那片带有半透明胶质的碎片仔细封装进特制的取样袋。她指尖捏着袋子边缘，清冷的眸光在灯光下异常锐利
“此胶质残留，乃关键物证。其遇特定条件自毁之特性，与‘千机引’关联密切。烦请苏晚星一并检测分析。”
她将袋子递给郝大福，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刚才煤油灯下那一幕从未发生。
郝大福接过袋子，眼神在吴老板油光脑门和沈老师清冷侧脸之间飞快地扫了个来回
喉咙里咕哝一声，终究没敢再问“拱罐子”的事，抱着碎片和金链子的哗啦声，跟老周一溜烟钻进了后院通小楼的门。
店里瞬间又只剩下两人。
满地狼藉的瓷片在煤油灯下闪着冷光，空气里浓烈的醋味、未散的酱香、刺鼻的胶质气息和若有若无的墨香搅成一团。
吴守仁杵在原地，搓着手，油亮的脑门上汗又冒了出来，眼神飘忽，就是不敢往沈清如那边落。
他想说点什么，解释一下那个“意外”，或者为砸了罐子道个歉，可喉咙里像塞了团破棉絮，市侩了半辈子的油滑舌头此刻僵得像块老榆木。
“吴老板，”
沈清如却先开了口，声音依旧清泠，听不出波澜，她走到修复台前，拿起一块干净的软布，开始擦拭指尖可能沾染的胶质微尘
“此罐自毁，非因外力撞击。其内部结构早有预设，外力仅为诱因。玄渊阁此举，意在警告，亦在灭迹。”
吴守仁一愣，随即一股邪火又顶了上来，瞬间冲散了那点儿女情长的扭捏
“警告？灭迹？他娘的！拿个破罐子当棺材板，里头藏着见不得光的鬼东西，送到老子门口当‘镇店之宝’？这是骑在老子脖子上拉屎！还他娘是陈年老屎！”
他越说越气，一脚踹在旁边的小马扎上，马扎“哐当”一声飞出去老远
“老子迟早把这帮龟孙子的‘鬼手’一根根掰折了塞他们里！”
他骂得唾沫横飞，旧唐装的前襟随着激动的呼吸一起一伏。
沈清如擦拭手指的动作顿了顿，清冷的眸光透过跳跃的灯火落在他暴怒的脸上。那油滑的市侩外壳被彻底撕开，露出底下被反复踩踏底线后炸开的、带着泥腿子狠劲的凶悍。
这种毫无修饰的暴怒，奇异地冲淡了方才的尴尬。
“当务之急”
沈清如放下软布，声音平稳地将吴守仁的怒火拉回正轨
“是解析碎片，厘清其‘自毁’机理及所藏之物。苏晚星处若有结果，玄渊阁于‘老龙背’所图，或可窥见一斑。”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墙角那堆沉默的碎片
“至于此间狼藉…待天明再收拾不迟。”
吴守仁喘着粗气，瞪着地上的碎片，像瞪着玄渊阁阴笑的脸。
沈清如的冷静像一瓢冷水，浇得他怒火嘶嘶作响，却也渐渐沉淀下那股子不管不顾的蛮劲。
他用力抹了把脸，汗水和不知哪蹭的灰混在一起，把脸抹得一道黑一道亮。
“行…听您的。”
他闷声道，弯腰想把飞出去的马扎捡回来，动作间，旧唐装衣襟里掉出个油纸小包，滚落在地——是半块没吃完、被压扁了的蟹粉小笼包。
吴守仁老脸一热，手忙脚乱去捡。沈清如的目光落在那油乎乎的半块包子上，清冷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丝极细微的弧度，快得如同幻觉。
她没说话，转身走向通往二楼的楼梯。
“沈老师！”
吴守仁捏着那半块包子，脱口而出。
沈清如停在楼梯口，侧身回望。暖黄的煤油灯光勾勒着她清冷的轮廓，在堆满古籍的书架背景前，像一幅静谧的古画。
吴守仁喉结滚动，千言万语堵在嗓子眼，最后只憋出一句干巴巴的
“那…那什么…夜里凉，您…您楼上歇着，盖好被子。”
沈清如看着他手里捏得变形的包子，和他脸上混杂着关切、尴尬和未消余怒的复杂表情，静默了两秒，轻轻“嗯”了一声，转身，木楼梯发出轻微的吱呀声，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
吴守仁捏着半块冷包子，对着空楼梯发了会儿呆，才泄气般一屁股坐在刚捡回来的马扎上，狠狠咬了一口包子。
凉的，蟹粉的鲜甜混着一股子面坨了的味儿，还有他手心的汗腥气。
“娘的…比假古董还难啃…”他嘟囔着，食不知味。
后院小楼，苏晚星的临时实验室灯火通明。各种仪器的指示灯闪烁不定，发出低沉的嗡鸣。
空气里弥漫着臭氧和金属加热的微焦气息。
郝大福和老周屏息凝神，看着苏晚星——或者说苏晚星此刻展现出的、属于寰宇科技千金苏晚星的另一面——戴着特制防静电手套和护目镜，神情专注冷峻，操作着精密仪器。
那几片致命的青花碎片和封装好的胶质样本被分别放入不同的分析舱。
“超导量子干涉磁力计启动…扫描碎片内部微观结构及异常磁场…”
苏晚星的声音带着一种实验室特有的冷静腔调，手指在控制面板上飞快敲击。
“激光诱导击穿光谱分析…目标：金属断口及粘合胶质成分…”
“高分辨率显微CT断层扫描…聚焦预设断裂面及粘合层…”
郝大福看得眼花缭乱，大气不敢出，只觉得那些闪烁的屏幕和跳动的数据流比吴老板的唾沫星子还让人头晕。
老周则死死盯着主屏幕上逐渐构建出的罐体碎片三维模型，尤其是那处被标记了诡异断口的位置。
“有门儿了！”
苏晚星突然低喝一声，手指猛地指向一块放大的CT断层图像。
只见在那光滑如镜的金属断口内部，竟然**嵌套着一个极其微小的、结构精密的金属立方体！立方体比米粒还小，表面布满了纳米级的细微纹路，中心似乎还有一个更小的核心！
“这…这是啥玩意儿？”
郝大福凑近了看，金链子差点晃到屏幕上，“里头还套个小盒子？”
“不是盒子！”
苏晚星眼中精光爆射
“是微型化的信号发生与储能单元！看这些纹路，是能量导流回路！还有这个核心…”
她将图像再次放大，核心处呈现出一种非晶态的、散发着微弱幽蓝光泽的特殊材质
“…初步判断是高密度储能晶体！老天…玄渊阁的‘魔造’技术己经到这种程度了？”
“信号？储能？”老周倒吸一口凉气，“这破罐子里头，还藏了个会发报的蚂蚱？”
“恐怕不止是发报！”
苏晚星语速飞快，手指在键盘上飞舞
“结合粘合胶质的初步质谱分析…里面检测到多种有机硅烷衍生物和催化酶的残留…和沈老师推测的‘千机引’特性高度吻合！
这粘合剂不仅是‘胶水’，更是一种生物-化学触发器！一旦受到特定频率的震动、压力变化或者…某种特定的能量场刺激，”
她指向那个微型立方体
“就会引发连锁反应，首先溶解粘合剂，释放内部应力，导致罐体沿着预设的切割面解体！然后…”
她猛地调出另一组数据，指着微型立方体能量回路中一段异常活跃的波形
“解体瞬间产生的微弱动能和应力变化，会激活这个微型单元！它在释放储存的能量！ 目标…目标似乎是…定向发射某种高频脉冲信号！”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主控台上一个原本沉寂的频谱分析仪突然疯狂跳动起来！尖锐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实验室的寂静！
“滴滴滴——！！！”
刺耳的蜂鸣吓得郝大福一蹦三尺高，金链子哗啦乱响：“哎哟妈呀！炸了炸了！”
“信号！它在发射！”苏晚星脸色剧变，死死盯着屏幕上骤然出现的一道强度惊人的、指向性极其明确的脉冲信号峰！信号的频率和调制方式极其诡异，绝非寻常通讯波段！
“方位！快锁定信号方位！”老周急得吼出来。
苏晚星手指如飞，调出实验室自带的广域信号监测网络。
屏幕上的电子地图快速缩放，一个刺眼的红色箭头如同滴血的匕首，笔首地指向了城西远郊
黄河故道，老龙背荒滩的方向！
信号强度还在飙升！那嵌在碎片里的微型立方体，仿佛一颗被唤醒的毒牙，正对着黑暗中的猎食者，疯狂地发送着定位坐标！
“老龙背！果然是老龙背！”
郝大福指着屏幕，声音都变了调。
就在这警报嘶鸣、人心惶惶的当口，楼下守仁斋里，异变再生！
“嗡——！”
一声低沉而怪异的嗡鸣，并非来自楼上的警报器，而是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共振！
柜台角落那个锁着螭龙真佩的旧保险柜，竟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柜体表面肉眼可见地高频震颤起来！
柜门缝隙里，隐隐透出一缕与楼上信号频率遥相呼应的、极其微弱的**幽蓝色光芒！
正对着满地碎片发呆的吴守仁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
他几步冲到保险柜前，手刚碰到冰冷的柜门，就被那强烈的震颤激得掌心发麻！
更让他头皮炸裂的是，柜子里那块温润的羊脂白玉螭龙璧佩，此刻隔着厚重的钢板，竟像活过来一般，发出一种低沉而古老的共鸣之音！
“玉佩！玉佩有反应了！”吴守仁失声叫道，一股寒气顺着脊椎首冲头顶。玄渊阁的信号，螭龙玉佩的共鸣！这绝非巧合！
楼梯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沈清如去而复返，显然是听到了楼下的异动。
她快步走到保险柜前，清冷的脸上第一次露出难以掩饰的惊容。她将手轻轻按在震颤的柜门上，闭目凝神片刻，再睁开眼时，眸中己是骇浪滔天！
“螭龙佩…与那信号…同源共振！”
她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此佩非仅饰物，恐为…开启秘藏之钥！玄渊阁所求之物，就在老龙背！其发射信号，非为通讯，而是…以‘魔造’邪器为引，强行激活此钥，定位秘藏核心！”
楼上实验室的警报声、楼下保险柜的嗡鸣声、螭龙玉佩穿透钢板的古老共鸣声，在守仁斋这方小小的天地里交织、碰撞、共振！
浓烈的醋味中，冰冷的杀机如同实质的潮水般汹涌弥漫。
吴守仁死死按着震颤不休的保险柜
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来自千年古玉和邪魔造物的双重悸动，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最后一丝犹豫和儿女情长被彻底烧尽，只剩下淬火的凶光和市井匹夫豁出一切的狠绝！
“郝大福！老周！”他朝着后院小楼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咆哮，声音压过了所有警报与嗡鸣，“抄家伙！备车！备最烈的‘破邪神醋’！”
他猛地转头，布满老茧的手越过震颤的保险柜，一把抓住了沈清如微凉的手腕，力道大得不容挣脱。
目光如炬，死死盯着她清冷眸子里映出的自己那副豁出性命的凶相：
“沈老师！这‘老龙背’，老子闯定了！
是龙潭是虎穴，是祖宗留下的宝库还是玄渊阁挖好的坟坑，咱一起去给它刨开看看！
您…敢不敢跟老子走这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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