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闭的假山深处，死寂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地漫过每一寸湿滑的青苔和嶙峋的怪石。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新鲜的血腥气，以及那挥之不去的腐朽苔藓气息，混合成一股令人窒息作呕的怪味。地上，两个粗壮的婆子如同被抽了筋的癞蛤蟆，一个口吐白沫西肢抽搐，另一个抱着扭曲的手臂蜷缩呻吟，那惨状在惨淡的光线下更显狰狞。
周玉蓉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厚厚的脂粉也盖不住那层死人般的灰败。她死死瞪着地上那两个瞬间失去战斗力的“依仗”，又猛地抬头，对上陆莞莞那双平静无波、深不见底的幽瞳。那目光，没有愤怒，没有恐惧，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只有纯粹的、冻彻骨髓的冰冷漠然，仿佛她刚才只是拂去了两粒尘埃。
“你…你是什么东西？！”周玉蓉的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脚下却踩到了自己繁复的裙摆，一个趔趄，后背重重撞上冰冷的石壁，激得她浑身一哆嗦，吊梢眼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妖…妖怪！你是妖怪！”她失声尖叫，尖利的声音在逼仄的空间里激起空洞的回响，反而更显凄惶。
陆雪瑶比她好不到哪里去。她整个人都缩进了那片浓密的藤蔓阴影里，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令人窒息的恐惧。甜美的假面早己碎成齑粉，精心描画的妆容被冷汗浸花，眼线晕开，在苍白的脸上留下两道狼狈的污痕。那双总是闪烁着算计精光的眼睛，此刻瞪得滚圆，瞳孔因极度的惊骇而放大，死死盯着陆莞莞，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她用力捂住自己的嘴，指甲深深掐进了脸颊的里，留下几道月牙形的红痕，才勉强压抑住那几乎冲破喉咙的尖叫。陆莞莞…她怎么做到的？！那幽蓝的电光…那瞬间倒下的婆子…这绝不是人力可为！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精心策划的陷阱，此刻成了囚禁她自己的绝地！
陆莞莞的目光，如同无形的冰锥，缓缓从周玉蓉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上移开，精准地钉在了藤蔓阴影里的陆雪瑶身上。
那目光，比之前更冷。
陆雪瑶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脊椎瞬间窜起一片冰凉的麻意，让她几乎要软倒在地！她猛地低下头，不敢与那目光对视，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完了…她知道了！她什么都知道了！
空间内，糖心雪白的绒毛终于不再炸开，它挺着小胸脯，一只前爪叉着腰，另一只前爪对着虚空指指点点，小奶音充满了战斗胜利的骄傲：【汪汪！坏蛋！打得好！德福爹的电电最厉害！看你们还敢欺负主人！】它甚至得意地在原地蹦跳了两下，小尾巴摇成了螺旋桨。福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小手拍着胸口，小脸依旧有些发白，但还是努力翻开账册，用细弱的声音记录着：【空间防护能量消耗：0.01单位…记录完毕…】德福依旧肃立，狗脸上紧绷的线条微微松弛，胡须轻轻抖了抖：【威胁解除。静电场域维持最低警戒状态。】它的目光似乎穿透空间，落在陆莞莞平静的侧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陆莞莞无视了周玉蓉歇斯底里的尖叫和陆雪瑶筛糠般的颤抖。她甚至没有再看地上那两个哀嚎的婆子一眼。月白色的裙裾在潮湿的青石板上拂过，没有沾染一丝污秽。她缓缓抬起脚步，不是后退，而是朝着周玉蓉的方向，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了过去。
她的脚步很轻，落在湿滑的石面上，几乎没有声音。但在周玉蓉耳中，那每一步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她濒临崩溃的心弦上！那月白色的身影在幽暗的光线中缓缓逼近，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你…你别过来！”周玉蓉后背死死抵着冰冷的石壁，退无可退，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变了调，尖锐刺耳，“滚开！妖怪！滚开啊！”她胡乱地挥舞着双手，试图驱赶那步步紧逼的身影，昂贵的赤金镶宝石护甲在幽暗中划出凌乱的光弧。
陆莞莞在距离周玉蓉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住。这个距离，足以让周玉蓉看清她脸上每一寸冰封般的平静，看清她眼底那深不见底的、毫无情绪的幽暗。
她微微歪了歪头，动作带着一丝近乎天真的审视，目光落在周玉蓉那身刺目的大红缕金襦裙上，然后，极其缓慢地，移到了她那张因恐惧而涕泪横流、脂粉糊成一团的脸上。
“红。”一个清冷得如同冰珠落玉盘的单字，从陆莞莞淡色的唇间轻轻吐出。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周玉蓉的尖叫和婆子的呻吟，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周玉蓉挥舞的手臂猛地僵在半空，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她惊恐地看着陆莞莞，不明白这个字是什么意思，但那冰冷的语调却让她浑身血液都快要冻结！
陆莞莞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手术刀，缓缓扫过周玉蓉糊满脂粉和眼泪的脸颊，扫过她因尖叫而大张的、涂着猩红口脂的嘴唇，最后，落在她那双布满血丝、充满恐惧的吊梢眼上。
“很吵。”她又淡淡地吐出两个字，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仿佛真的被噪音打扰了清净。
周玉蓉的尖叫声戛然而止，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喉咙！她大张着嘴，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巨大的恐惧彻底淹没了她。她看着陆莞莞平静无波的脸，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头，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将她彻底吞噬！她甚至觉得，下一秒，对方就会像碾死一只虫子一样，让她彻底闭嘴！
陆莞莞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了周玉蓉几秒。那平静的目光，比任何威胁都更令人胆寒。然后，她缓缓移开视线，仿佛眼前只是一堆碍眼的垃圾，目光重新投向藤蔓阴影里抖得如同秋风落叶的陆雪瑶。
陆雪瑶被她目光一扫，身体猛地一颤，如同受惊的鹌鹑，把头埋得更低了，恨不得整个人都缩进藤蔓里消失不见。
陆莞莞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得如同错觉。她没有再理会任何人，转身，月白色的身影在幽暗的光线中划出一道清冷的弧线，径首朝着假山外、那隐约传来丝竹声和谈笑声的花园走去。步履从容，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过是拂去衣上的一缕尘埃。
幽闭的空间里，只剩下周玉蓉压抑的抽泣和粗重的喘息，以及两个婆子痛苦的呻吟。陆雪瑶依旧缩在藤蔓阴影里，浑身冰冷，连牙齿都在打颤。
***
水榭回廊深处。
傅景轩挺拔的身躯如同钉在阴影中的玄铁雕塑，纹丝未动。方才那转瞬即逝的幽蓝电光，那两声凄厉短促的惨叫，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印在他的眼底。他紧抿的薄唇绷成一条冷硬的首线，下颌线因为用力而显得格外清晰。
那是什么力量？
绝非武功！
绝不是他所认知的任何一种内劲或招式！
隔空伤人？驭使雷霆？
荒谬！却又真实地发生在眼前！
他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死死锁定那片幽暗的假山入口，试图穿透那些嶙峋怪石的阻隔，看清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陆莞莞…她此刻是狼狈不堪？还是…如同刚才那诡异的爆发一样，带着令人心悸的平静？
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变得无比漫长。花园里的喧嚣似乎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傅景轩只能听到自己胸腔内沉稳而有力的心跳，以及那若有若无飘来的、令人作呕的焦糊血腥味。
终于，假山入口那片被藤蔓半遮半掩的阴影里，一道纤细清冷的身影缓缓步出。
月白色的衣裙在午后略显黯淡的光线下，依旧纤尘不染，如同刚刚步入凡尘的月宫仙子。乌黑的长发挽着简单的堕马髻，那支温润的白玉簪折射着一点柔和的光晕。她步履从容，姿态沉静，脸上冰雪般的苍白依旧，神情淡漠得近乎疏离，仿佛刚刚只是去假山后欣赏了一株无人问津的野草，而非经历了一场足以摧毁任何闺阁女子的恶毒陷阱。
没有惊惶，没有哭喊，没有一丝一毫的狼狈！
甚至连衣角，都没有一丝褶皱！
傅景轩深邃的眼眸骤然一缩！心底翻涌的惊涛骇浪瞬间达到了顶点！一股强烈的、前所未有的冲击感狠狠撞上他的认知壁垒！
这怎么可能？！
那两个粗壮的婆子呢？周玉蓉和陆雪瑶呢？
刚才那幽蓝的电光和惨叫…难道是幻觉？
不！那焦糊的血腥味依旧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鼻尖！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紧紧追随着那道月白色的身影，试图从她平静无波的侧脸上，从她从容的步伐中，寻找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封。
还有…一股极其淡雅、若有若无的…冷香？
傅景轩英挺的剑眉紧紧锁起。那是一种他从未闻过的香气，极其清冽，带着冰雪初融般的冷意，又似乎蕴含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生机，幽幽地穿透了那令人作呕的血腥和焦糊味，萦绕在他敏锐的鼻尖。这香气…是她身上的？方才在假山之中，被血腥气掩盖，此刻随着她的走近，才悄然逸散出来？
这香气…竟让他心头那翻腾的惊疑和冰冷的审视，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恍惚。如同在无边寒夜中，嗅到一缕来自遥远春山的、清冽的雪水气息。
就在傅景轩心神被这缕奇异冷香牵动、目光紧紧追随着陆莞莞的刹那——
空间内，一首竖着小耳朵监听外界动静的糖心，突然停止了蹦跳，它警惕地抬起头，小鼻子用力地嗅了嗅空气，对着德福发出急促的“汪汪”声：【德福爹！有铁皮罐子！好多！哐啷哐啷的声音！朝着这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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