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天，萧景玄都在海棠院过夜。
沈云芝每日起床，都会当着院里众人的面，仰头饮尽那碗避子汤。
而后，她便一头扎进小厨房，或银耳煨出缠绵的胶质，或把红豆熬成绵软的沙，总之是变着法子熬煮各种甜汤，然后带着食盒到幽兰院请安。
杨诗茵的态度渐渐有了松动。
虽还是不多言语，几句吩咐便让她退下，可语气里多了几分温度，甚至偶尔也会说，“明日多放点糖，今日的汤不够甜。”
这话听在沈云芝耳中，却是难得的认可，不由得眉眼带笑。
这天从幽兰院出来，沈云芝特意绕去湖边。
湖风掠过垂柳，蝉鸣声声入耳，熟悉的场景和前世一模一样。
月儿和风儿正围着三阿哥玩捉迷藏。
三阿哥蒙着眼睛，西处摸索着找人。
前世此刻，三阿哥突然跌落湖中，又哭着说是月儿和风儿推他下水。
事后，月儿和风儿倒是没事，自己被王妃和萧文彦狠狠斥责。
那时只当是王妃护短。
如今细想，三阿哥的哭诉或许并非无中生有。
三个孩子年岁相仿，而王妃对三阿哥的宠爱众人皆知，府中稀罕物件，总是先紧着三阿哥。
沈云芝望着湖边追逐的身影，屏息藏在斑驳的老槐树后面。
“小姐，为什么站在这里不走？”紫竹轻声问道。
沈云芝立马将紫竹拽至身后，压低声音说道：“待会儿若见我入水救人，速去寻侍卫来。你不要管我，切记，不可暴露你会武艺的事。”
湖面浮光跃金，不时传来笑闹声。
沈云芝目不转睛盯着湖边，看到月儿故意引着蒙眼的三阿哥往水畔踉跄而去。
就在三阿哥似有所觉，想要转身的时候，风儿突然从背后猛推一把，三阿哥惊呼着跌入湖中，溅起大片水花。
不好！沈云芝连忙跑过去，纵身跃入湖里。
冰凉湖水浸透罗衫，她奋力划动双臂，一把抓住三阿哥胡乱扑腾的小手，咬牙将瑟瑟发抖的三阿哥拖上岸。
三阿哥浑身湿透，死死搂着她的脖颈，抽噎声混着呛水后的咳嗽：“姨娘...我怕...”
还好，紫竹己领着侍卫匆匆赶来。
为首的侍卫背起三阿哥便往幽兰院跑。
沈云芝浑身滴水，发间珠翠歪斜，披着花颜递来的披风，顾不上擦拭脸上的水珠，紧跟其后。
“文沛！”杨诗茵见三阿哥浑身湿透，几乎要跌坐在地，颤抖的手轻轻抚过儿子苍白的小脸。
三阿哥哇地大哭起来：“母亲，是他们推我下水的！”
一旁伺候的丫鬟慌忙跪地：“王妃息怒，是三位小主子嬉闹时，三阿哥不慎失足。”
“不是！就是有人推我！”三阿哥涨红着脸大喊，“要不是沈姨娘及时救我，我可能就淹死了。”
沈云芝适时低咳一声，发梢滴落的水珠在青砖上晕开深色痕迹：“妾身正巧路过，不过顺手拉了三阿哥一把。”
话音未落，便忍不住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杨诗茵这才注意到她狼狈模样，急忙说道：“快回去吧，换身干爽衣裳，仔细染了风寒！”
沈云芝福了福身，走到门口瞥见周嬷嬷，忙叮嘱道：“嬷嬷，快去回春堂请薛大夫。听闻这位大夫医术精湛，最会哄孩子服药。”
周嬷嬷刚刚也被三阿哥的模样吓懵了，连声道谢，匆匆差人去请大夫。
沈云芝连忙回了海棠院，罗裙还在往下滴水，却径首扑向小厨房。
她生起火炉，将雪梨去核切块，与老姜一同丢进砂锅里，水汽蒸腾间，脸颊被熏得通红。
又让花颜守着炉子。
待沐浴完换好干爽的衣裳，揭开锅盖时，清甜的梨香混着一丝姜味正好漫出。
她提着食盒匆匆赶往幽兰院，正撞见薛茂收了医箱准备离开。
薛茂恭敬说道，“三阿哥并无大碍，只是受了些凉，按时服药便可。”
这话让沈云芝紧绷的肩膀松了松。
进了屋里，听到了三阿哥的哭闹声。
王妃正在给三阿哥喂药，只是药勺才凑近，三阿哥就将头扭到一边。
“你怎么来了？”杨诗茵轻声问道，眼底满是疲惫。
沈云芝福了福身，从食盒里捧出细瓷碗：“姐姐，这是特意熬的雪梨姜汤，或许能让三阿哥尝尝？”
“你试试吧。”杨诗茵退到窗边，看着沈云芝在床边坐下。
沈云芝用银勺轻轻搅着碗里的汤汁，声音比窗外的晚风还温柔：“沛儿，就尝一小口？闻起来可香了，不好喝咱们就不喝，好不好。”
“不！不好！我最讨厌姜汤！”三阿哥把脸埋进枕头，小身子蜷成一团。
沈云芝眨眨眼，故意压低声音说道：“可这不是普通的姜汤，里面加了好多甜甜的雪梨，刚刚进来的时候，我给大黄尝了一勺，它可喜欢了！”
大黄是府里养的一只黄狗，三阿哥很喜欢。
“真的？”三阿哥猛地抬头，眼睛亮晶晶的。
沈云芝继续循循善诱：“当然是真的。不过狗狗不能喝太多姜，你要是也尝一勺，明天咱们就一起给大黄熬鸡汤喝。可要是你生病了...大黄没人陪它玩，说不定也会跟着难受呢。”
三阿哥咬着嘴唇犹豫片刻，终于慢慢张开嘴。
第一口汤汁下肚，他眼睛瞬间亮了：“好甜！”
眨眼间，整碗汤见了底。
杨诗茵望着空碗，唇角终于泛起笑意：“这孩子从小就挑食，十岁了还没风儿长得壮，难得见他吃得这般痛快。”
“许是以前的吃食不合口味。”沈云芝笑着看向三阿哥，心里却觉得，王府膳食虽精致，却少了孩子喜爱的甜香。
贤王不喜甜食，府中自然难觅糖渍点心，可哪个孩子能抗拒雪梨的清甜？
待三阿哥沉沉睡去，沈云芝轻手轻脚放下纱帐，跟着杨诗茵走到外间。
杨诗茵突然问道：“云芝，你说沛儿落水，当真是意外？”
沈云芝心下了然。
月儿和风儿的说辞，必然与前世如出一辙。
无非就说是嬉闹间失手，然后满脸无辜。
可就算王妃心中存疑，又能如何？
那对龙凤胎没了生母己是可怜，她身为祖母，怎能苛责？顶多惩戒几个伺候的丫鬟罢了。
“世子妃骤然离世，两个孩子失了依靠，心里憋着苦。”
沈云芝垂眸，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叹息，“虽说孟姨娘代为照料，可她膝下还有个两岁的女孩，分身乏术。风儿正是调皮的年纪，一时玩闹过了头也不可避免...…”
杨诗茵用帕子掩住唇，几声咳嗽在安静的房里格外清晰。
沈云芝这话似是说进了她心里，眉头微微舒。
只是她又对沈云芝说道，“是该给文彦再娶位世子妃了。听说他夜夜歇在孟姨娘院里，成何体统？”
沈云芝却依旧低着头，只作没察觉那意味深长的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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