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卷着黔灵山顶的草叶，在众人脚边打着旋儿。
雨后的空气里浮动着三重气息——泥土被浸透后翻涌的腥甜，茅台酒挥发的醇厚酒香。
还有远处贵阳城区飘来的、混杂着油烟与晚香玉的烟火气。
苏沐白仰头灌了一大口茅台，深褐色的酒液在喉管里拉出灼热的线，烫得他鼻腔发酸，眼眶瞬间蒙上一层水汽。
“啧，这酒劲儿，比老赵那口松动的假牙还能蜇人。”
杨队长龇牙咧嘴地拧了把胳膊，吴晓妍用白大褂撕成的绷带己经被血浸成深褐，边缘凝结的血块像干涸的琥珀，随着他的动作簌簌往下掉渣。
老赵拄着拐杖凑过来，金属假腿在湿漉漉的草皮上打滑，膝盖关节发出“咔嗒”的齿轮摩擦声，整个人摇摇晃晃往吴晓妍身上倒。
法医精准地往旁边撤了半步，黑色高跟鞋的细跟“笃”地踩在他露出的脚趾上，力道刚够让他疼得龇牙，又不至于真伤筋动骨。
“哎哟喂！小吴你这鞋跟是拿军刺磨的吧？”老赵抱着脚原地蹦跶，嘴里的假牙随着动作“咔嗒咔嗒”响。
“想当年在越南踩地雷，炸飞的那截腿都没你这一下疼！”
菲奥娜的机械臂突然“咔”地弹出个金属小瓶，透明液体在月光下泛着冷光：“96%医用酒精，要消毒吗？”
她的俄语口音里混着机械摩擦的电子音，冰蓝色的机械眼在夜色里亮得像两块寒玉。
“比西伯利亚的伏特加还烈，能把伤口里的细菌醉死。”
钟若曦“噗嗤”笑出声，肩头的碳基陶瓷碎片突然微微发烫，像揣了块刚从灶膛里扒出来的火炭。
她摊开掌心，那些原本沉寂的碳原子不知何时重新活跃起来，在碎片表面游走，渐渐拼出贵阳城区的卫星地图——
花溪区的某个坐标点正闪着微弱的红光，像颗埋在城市肌理里的火种。
“喂，”她用胳膊肘戳了戳苏沐白的腰侧，指尖不经意擦过他作战服的拉链，“你家那栋老洋房，是不是在花溪区的梧桐巷？”
苏沐白手腕上的疤痕突然传来一阵刺痛，淡粉色的鱼形纹路像被烙铁熨过似的发亮，鳞片状的凸起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他眯起眼睛望向山下的城市，万家灯火在视网膜上晕开成一片暖黄，恍惚间竟与拉萨地宫里那些悬浮的金沙重叠——
同样的璀璨，同样的带着时间沉淀的重量。
“你怎么知道具体地址？”他猛地转头，鼻尖差点撞上她的额头，能闻到她发间混着雨水的皂角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青稞酒气。
钟若曦晃了晃掌心的陶瓷碎片，投影突然放大，一栋老式洋房的立体影像在众人面前缓缓旋转。
深褐色的木质百叶窗，雕花的铸铁阳台栏杆，还有屋檐下挂着的那串风铃——
最末那只铃舌是枚黄铜弹壳，形状、纹路都和苏治国轮椅暗格里那枚一模一样，连弹壳底部的生产编号都分毫不差。
“因为时间褶皱还没完全闭合，”她的声音轻得像风拂过草叶，呼吸带着茅台的温热扑在他下颌。
“有些东西……就像认家的猫，总会自己找回来。”
苏治国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怀表链，金属链节勒进皮肉，渗出血珠在月光下闪着暗红的光。
老人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洋房投影的二楼窗口，瞳孔里渐渐映出六十年前的画面：“1967年那个雪夜……我把你爸的出生证明藏在了二楼书房的地板下。”
他的假肢突然“咔嗒”一声弹开关节，露出个暗格，里面躺着张用蜡纸封好的底片，“用柯达胶卷包了三层，防潮防蛀，按理说……”
“早该被白蚁啃成渣了吧？”吴晓妍突然蹲下身，法医镊子精准地从老赵假腿的关节缝里夹出半只虫尸，鞘翅还闪着金属光泽。
“根据鞘翅目昆虫的腐蚀痕迹判断，这栋老宅的木结构至少被蛀空了三成，尤其是地板下方的承重梁。”
菲奥娜的机械眼突然转向城市方向，虹膜瞬间收缩成针尖大小，发出细微的齿轮转动声。
“有车队正在接近，七辆黑色越野，轮胎纹路显示是军用型号，胎面还沾着防空洞的红土。”
她忽然侧过头，金属耳朵微微颤动，“空气中有防弹玻璃的硅胶味，还有……硝化甘油的甜腥味。”
杨队长低骂一声，把半瓶茅台往石头上一磕，玻璃碴混着酒液溅在作战靴上：“这群孙子还真是阴魂不散！”
他龇牙咧嘴地按住胳膊上的伤口，白大褂绷带己经被血浸透，“老子这伤还没来得及撒把消炎粉呢！”
他忽然扯开战术背心，露出绑在腰上的半块C4炸药，引线在月光下泛着银光，“要不咱们给他们放个烟花？庆祝庆祝？”
“犯不着用这么贵的玩意儿。”老赵一瘸一拐地挪过来，假腿在草地上划出浅浅的印痕。
“当年在勐腊，老子用这条腿干翻过一整个毒贩车队。”
他突然扳动假腿膝盖处的旋钮，“咔嗒”一声，枪管从裤管里滑出来，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冷光。
“就是后坐力有点大，上次震松了髋关节的螺丝，害得我在医院躺了半个月，被护工小姑娘笑说是老古董。”
苏沐白突然抓住钟若曦的手腕，她的皮肤在夜风里冰凉，掌心的陶瓷碎片正在慢慢融化，碳原子像活物般顺着他的指尖钻进皮肤，汇入那道鱼形疤痕。
剧痛顺着神经窜上太阳穴，眼前炸开无数画面——
穿藏青色雨衣的报刊亭老板正在整理1997年的报纸，头版标题是香港回归，他左眉的痣在日光灯下亮得像颗墨点。
黔灵山防空洞的铁门被铀238子弹击中，熔出的洞口泛着红热，周围的铁锈都卷曲成花瓣状。
某个被时间遗忘的角落，克隆体杨队长举着茅台酒瓶，唇语说的是“小心那条狗，它的眼睛会撒谎”……
“他们不是冲着我们来的。”苏沐白猛地甩甩头，冷汗顺着鬓角滑进衣领。
“是冲着花溪老宅里的东西——门格勒的原始实验数据。”
他看向苏治国，老人的侧脸在月光下刻满沟壑，“爷爷，您当年到底在那瓶茅台酒里……”
老人突然笑了，缺了颗牙的牙龈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滑稽：“也没什么金贵东西，就是把希特勒的牙医日记塞进去了。”
他拍了拍轮椅扶手，金属表面的漆皮簌簌剥落，“顺便加了点苏联老大哥给的钋210，半衰期138天，算算时间……”
“刚好今年失效。”吴晓妍突然蹲下，法医箱里的盖革计数器发出“滴滴”的急促声响，指针疯狂摆动。
“所以那些人才急着动手——再晚一步，日记就会被辐射彻底破坏。”
她的高跟鞋尖在草地上划出浅浅的痕，“就像过期的罐头，再想吃也只能扔。”
山脚下突然传来轮胎摩擦柏油路的尖啸，接着是沉闷的撞击声，像是有什么重物撞上了路障。
菲奥娜的机械眼立刻切换到热成像模式，绿色的画面里七辆越野车像蛰伏的野兽。
“首车撞上了石头路障，前轴断裂；第二辆正在倒车，准备绕路；第三辆……”
她突然僵住，机械眼的光圈急促收缩，“第三辆车里有个生命体征，心跳频率、血压、脑电波……和钟小姐完全一致。”
钟若曦的陶瓷碎片突然从掌心悬浮起来，在空中碎成无数粉末。
每一粒碳原子都像面小镜子，映出不同的画面：某个纯白的实验室里，数十个培养舱正在缓缓开启，里面的人影轮廓与他们一一对应。
时间褶皱的裂隙中，黑袍人伸出枯瘦的手，想要抓住1997年那张报纸的边缘。
花溪老宅的阁楼上，风铃的弹壳正在渗出暗红色液体，在地板上积成小小的血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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