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馆的电子音在穹顶下荡开最后一圈涟漪时，李铭的指尖还贴在展柜玻璃上。
玻璃罩内的铜镜泛着温润的光，像块被捂了八十年的旧玉。
他能看见自己的倒影在镜面上晃，和记忆里爷爷临终前的眼睛重叠——那是双被岁月泡得发皱的眼睛，却在提到“1945年的重庆”时亮得惊人。
“真正的纪念，不是供奉，而是传承。”爷爷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像片被风卷来的银杏叶，轻轻落在他心尖。
李铭的手指在玻璃上画了个圈，圈住镜身那道刚愈合的裂痕。
三天前仪式上，半面镜与碑顶严丝合缝的“咔嗒”声还在他耳朵里嗡嗡作响，可此刻他望着镜中星图，总觉得有团火还没烧透。
裤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小敏的消息：“值班房备了姜茶，你再盯着镜子看，保安该以为闹鬼了。”李铭低头笑了笑，指尖最后蹭了蹭玻璃上自己的影子，转身时听见展柜里传来极轻的嗡鸣——像古钟落了层灰，被风撩起的第一声清响。
会议室的暖光灯把众人的影子投在白板上。
小敏的终端投影在桌面投出座半透明的碑体，周慎言的指节抵着下颔，刘师傅的老花镜滑到鼻尖，正用粗粝的拇指碑体模型的边缘。
“他们没有留下名字，却留下了胜利。”李铭翻开笔记本，纸页间飘出张泛黄的老照片——是爷爷二十岁时的军装照，背后模糊的背景里，能看见半面刻着“1945.9.3”的青铜镜。
他喉结动了动，“我查过重庆档案馆，1945年受降前后，有三千七百一十二名战士牺牲时连姓名都没来得及登记。他们的血渗进了胜利日的烟花，可我们连块能磕头的石头都没给留。”
周慎言突然抬起头。
这个从前总把“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挂在嘴边的文化商人，此刻眼尾泛着红：“如果可以……我想参与雕刻工作。”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着桌沿，那里有道陈年木疤，“我父亲当年帮着销毁过日军暴行档案，我替他……替我自己赎罪。”
刘师傅摘下老花镜，用袖口擦了擦。
他的手掌因为常年握凿子，虎口处结着硬得能划伤人的茧：“我刻了西十年碑，给活人刻寿碑，给死人刻墓志。”老人的声音像砂纸磨过青石，“可给无名的英雄刻碑……这是头一遭。”他忽然伸手按住周慎言手背，茧子硌得年轻人轻颤，“但你得记住，每一刀下去，不是刻石头，是刻人心。”
小敏的终端突然发出蜂鸣。
她滑动屏幕调出一组血纹数据——那是从铜镜缝隙里提取的，属于八十二年前某位战士的血痕。
全息投影里的碑体开始流转银蓝色光带，“如果用镜面反射原理，把这些血纹数据和指纹星图叠加……”她的声音突然卡住，因为展柜方向传来“叮”的一声。
作者“林江桥”推荐阅读《1945镜刻山河》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所有人同时转头。
玻璃罩里的铜镜正在发光。
不是之前的金光，是更柔和的月白色，光流顺着展柜缝隙渗出来，像根无形的线，轻轻勾住全息投影里的碑体模型。
小敏的瞳孔缩成针尖——她分明看见，镜面上那道刚愈合的裂痕里，有极细的纹路在游动，像被风吹动的血脉。
“它在回应。”李铭轻声说。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声盖过了空调的嗡鸣，“它在说，这个碑，该立。”
深夜十一点，碑刻工坊的门轴发出一声叹息。
周慎言举着油灯，灯光在凿子上跳成碎金。
刘师傅己经走了，临走前拍了拍他肩膀：“头回刻这种碑，手别抖。”此刻他盯着面前的青石碑坯，碑体还带着采石场的土腥气，凿子尖悬在碑顶，迟迟落不下去。
“我曾以为历史是胜利者的奖品。”他对着空气说，声音撞在墙上又弹回来，“现在我才明白，它也是失败者的遗愿。”油灯芯“噼啪”爆了个花，照亮他腕间的疤痕——那是他年轻时为销毁档案被火盆烫的。
他闭了闭眼，凿子终于落下。
石屑飞溅的刹那，工坊外的走廊传来脚步声。
李铭抱着个黑布包裹，避开监控摄像头的红光，轻手轻脚走到碑坯前。
他解开黑布，铜镜的温度透过红绸渗出来，带着点烫，像块刚从心口掏出来的血玉。
“他们的名字……终将被铭记。”他喃喃着，把铜镜贴在碑坯上。
一道微光突然从镜身窜出。
银蓝色的光流沿着碑石的纹路蔓延，像条苏醒的蛇，爬过周慎言刚刻下的第一笔凿痕，又钻进碑体深处。
李铭屏住呼吸，看见镜面上浮现出全新的纹路——不是之前的星图，是更细密的线条，细得像血丝，却每根都闪着细碎的光。
“叮——”
铜镜突然震动起来，震得他掌心发麻。
李铭赶紧扶住碑坯，却见镜中血丝般的纹路开始重组，最后凝成两个模糊的字：待续。
“原来你也知道。”李铭笑了，指尖轻轻碰了碰镜面上的字。
窗外的月光漫进来，把他和铜镜的影子投在碑坯上，像幅被时间框住的画。
远处传来凌晨的钟响。
李铭裹好铜镜，转身时瞥见碑坯上，周慎言刻的第一笔凿痕里，有星子在闪烁——那是小敏的指纹星云，正顺着石纹往深处钻，像在寻找什么。
他摸出手机，给小敏发消息：“来工坊，带全息投影仪。”
屏幕亮起的瞬间，铜镜在红绸里又震了震。
李铭望着碑坯上渐深的星芒，忽然想起爷爷临终前说的另一句话：“有些故事，要等石头开口，才算是真正讲完。”
此刻，青石碑坯上的星芒还很淡，淡得像要融化在夜色里。
可李铭知道，等它真正成型的那天——
会有无数双眼睛，看见石头里的光。
(http://www.220book.com/book/RV1H/)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