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足协大楼十二层的百叶窗时,高强的指节正抵在王胜办公室的门框上。
牛皮纸信封被他攥了一路,边角还沾着昨夜雨水的潮意,却裹得极紧,像揣着块烧红的炭——那里面是他压在樟木箱底二十年的账本复印件,每页都贴着张远山签字的收据,还有赵国栋让人送来的、高明在幼儿园时的照片。
电梯在"12"层叮的一声,他喉结动了动。
走廊地砖泛着冷光,王胜办公室的门虚掩着,能看见桌上摊开的《天罡十二诀》,最后一页新写的批注在晨光里发亮:"破镜未必碎,也能照心。"
他推门的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什么。
信封落在檀木桌面时发出极轻的闷响,他盯着那抹皱巴巴的牛皮纸,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在青训基地,自己也是这样轻手轻脚把发烧的小球员抱上救护车——那孩子后来成了省队主力,在庆功宴上红着眼眶喊他"高叔"。
"您当年教我的跑位,我现在还在教孩子们。"
背后突然响起的声音让高强猛地转身。
王胜倚在门框上,手里端着杯还冒热气的茶,眉眼在晨雾里有些模糊,却让他想起自己带过的最倔的那届国青——那个总在加练时偷偷帮队友捡球的小前锋,膝盖上永远缠着渗血的绷带。
"您来得早。"王胜抬了抬下巴,目光落在信封上,"我五点就来等了。"
高强的手无意识地抠着裤缝。
二十年了,他第一次在王胜面前觉得自己矮了半头——不是因为职位,是因为这双眼睛里的光,和二十年前他在梯队合影里见过的、照亮整片绿茵场的光,一模一样。
"里面有赵国栋的通话录音带。"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2015年3月17号,他说只要我闭紧嘴,高明的留洋名额就不会被取消。"
王胜没说话,只是走过来翻开信封。
牛皮纸窸窣作响,账本上的墨迹己经有些晕染,但张远山的签名依然棱角分明。
当那盘黑色磁带滑出来时,王胜的手指顿了顿——磁带壳上用马克笔写着"明明三岁生日",是他再熟悉不过的、高强妻子的字迹。
"当年他们拿孩子要挟我。"高强突然说,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我不是没想过反抗...可高明才七岁,他妈妈刚走..."
"我知道。"王胜合上信封,抬头时眼眶有些发红,"您当年抱着小球员跑向医务室的样子,我记了二十年。"他转身打开墙角的老电视,插卡器里己经放好录像带,"您看这个。"
屏幕亮起的瞬间,高强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画面里是十年前的U15国少训练场,二十岁出头的王胜穿着训练服,正弯腰纠正小球员的跑位:"注意步频!
高指导当年教我时说,前锋的脚尖要像探雷器——"他突然首起身子,模仿着某个记忆里的动作,"对,就是这样!
膝盖抬高一寸,重心压稳,对手永远猜不透你的变向!"
"这是2013年夏训的录像。"王胜的声音轻得像怕惊飞什么,"您可能不记得了,但那天您来基地送材料,在看台上站了半小时。"
高强的手指掐进掌心。
画面里的自己确实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夹克,抱着一摞文件,嘴角抿得死紧——可他记得更清楚的是,那天结束后王胜追出来,往他怀里塞了盒治腰痛的膏药:"高指导,您总说我们是小狼崽子,可狼崽子也知道谁把肉骨头省给我们。"
"您教我的不只是技术。"王胜关掉电视,转身时眼里有水光,"是怎么当一个不低头的教练。"
高强的喉结动了动。
二十年了,第一次有人说"不低头"这三个字时,不是在骂他迂腐,而是在说...他原本该成为的样子。
"叮——"
手机震动声打破沉默。
王胜看了眼消息,抬头时眼底又有了锋刃:"林若雪在纪检办等您。"他把信封推过去,"但不是以嫌疑人的身份。"
纪检办的百叶窗拉着,柳如烟的钢笔在笔记本上沙沙作响。
林若雪把牛皮纸信封轻轻推过桌面时,玻璃茶杯里的水晃出细碎的涟漪。
"这不是证据。"她指节抵着信封,"是一个父亲用十年恐惧换来的真相。"
柳如烟的手指停在半空。
她翻开信封,当看到"明明三岁生日"的磁带壳时,突然想起上个月在档案库翻到的旧报纸——2015年3月18日,《体育报》头版写着"国青新星高明获德甲试训资格",配图里的小孩穿着印着"中国"的训练服,笑得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床。
"成立历史积案专项组。"她合上信封时,钢笔尖在纸上戳出个小坑,"让高强当顾问。"
正在倒水的林若雪手一抖,保温杯差点砸在地上:"他是涉案人员——"
"我们需要的不是旁观者。"柳如烟抬头,目光像淬了冰的刀,"是亲历者。"她抽出一张便签纸,唰唰写下几个字推过去,"告诉他,这是总局的任命。"
便签上"青训历史问题专项顾问"几个字还没干,墨迹在纸面上晕开小小的花。
下午三点,协调组会议室的投影仪亮得刺眼。
王胜站在幕布前,手里捏着张纸——是高明的志愿书,"申请加入天罡青训观察团"几个字力透纸背。
"2015年3月17日21:47,赵国栋给高强发了条短信:'高明的体检报告在我这里。
'"他的声音像敲在钢板上,"今天早上,高强给了我这段通话录音——"
会议室音响里响起电流杂音,接着是个沙哑的男声:"高指导,您儿子的试训名单明天就上报,要是有人突然查出他心脏有杂音..."
"够了。"人群里有人低声说。
王胜没停,继续翻开高强的证词:"他在最后写:'这不是忏悔,是赎罪。
请让我用剩下的日子,陪你们把丢掉的十年找回来。
'"他举起高明的志愿书,"而今天中午,这个被威胁了十年的孩子,主动要求参与青训改革。"
会议室里静得能听见空调的风声。
有人抽了抽鼻子,有人低头用指节抹眼角。
坐在最后排的高强盯着自己磨破的皮鞋尖,突然发现脚边有片阴影——是王胜走过来,把志愿书轻轻放在他面前。
"以后谁再说改革没人情味。"王胜的目光扫过全场,"就把今天这封信拍他脸上。"
暮色漫上青训基地时,高强独自站在空荡的操场中央。
风卷着草叶从脚边掠过,他仰头望着刚升起的北斗七星,喉咙发紧:"老高啊,你终于敢抬头了。"
"天罡星阶不该只有胜利者的光。"身后传来王胜的声音,"还得有醒过来的人。"
高强转身。
夕阳把王胜的影子拉得老长,像道铺在草地上的金毯。
远处传来大巴鸣笛,国家队的队旗在车顶上猎猎作响——明天就是世预赛生死战首场,训练场边的倒计时牌显示着"1天"。
"去看看孩子们吧。"王胜拍了拍他的肩,"他们该见见当年那个抱着小球员跑向医务室的高指导了。"
高强跟着他往宿舍区走,路过器材室时,突然听见里面传来热闹的笑声。
探头一看,几个小球员正围着高明,抢着看他手机里的德甲训练视频:"高哥你当年在德国踢过定位球吗?""听说你会用脚背内侧旋球?"
高明抬头看见父亲,眼睛亮了亮,举起手机:"爸,他们让我教假动作!"
高强的眼眶又热了。
他摸出兜里的口哨——那是他当教练时用了二十年的老物件,金属表面磨得发亮。
轻轻一吹,哨音清越得像穿过云层的风。
"都围过来!"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点发颤的兴奋,"今天高指导教你们,怎么用脚尖当探雷器。"
清晨五点,王胜独自来到空荡的训练基地操场。
晨雾还没散,草叶上的露珠沾湿了他的鞋尖。
他望着远处逐渐亮起的更衣室灯光,摸出兜里的《天罡十二诀》,翻到最新写满批注的那页。
风掀起纸页,最后一行字被吹得清晰:"中阶·破阵。"
远处传来脚步声,是助理抱着战术板跑过来:"王指导,国家队集合了!"
王胜合上残卷,往球场中央走去。
晨雾里,他看见二十年前的自己正从更衣室跑出来,膝盖上缠着渗血的绷带,眼里燃着团怎么都扑不灭的火。
而在更远处,北斗七星依然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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