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点，足协大楼十九层的灯还亮着。
王胜的白衬衫领口松了两颗纽扣，钢笔帽咬在齿间，面前堆着从张远山办公室保险柜里翻出的三十多份档案。
空调出风口发出细微的嗡鸣，他的手指在泛黄的纸页间停顿——《2015年度青少年足球发展基金审计报告》第五页，"青训基地设备采购"项下，那行签名像根细针扎进视网膜。
赵国栋。
墨迹有些晕染，却清晰得刺眼。
王胜记得十年前在国青队当助理教练时，这位分管青训的副主席总爱说："小胜啊，咱们得给孩子们攒点真家底。"那时赵国栋总穿着洗得发白的运动服，和他们挤在食堂吃三块钱的蛋炒饭，拍着他肩膀说："等这批孩子踢出来，我请你喝茅台。"
钢笔"啪"地掉在桌上。
王胜的拇指反复签名边缘，纸张被揉出褶皱。
他想起上周赵国栋在改革会议上拍着胸脯说"全力支持"时，袖口露出的百达翡丽表链——和当年那个蹲在草皮上教小球员绑护膝的老大哥，判若两人。
抽屉锁舌弹出的声响在空荡的办公室格外清晰。
王胜把审计报告压在最底层，金属锁扣咔嗒扣死的瞬间，手机在桌面震了震。
是林若雪的加密邮件。
他点开附件的手有些发紧。
屏幕蓝光映得他眉骨发青，邮件内容逐行展开时，后槽牙咬得咯咯响——2025年3月17日，赵国栋给沈浩然发的消息："省队那批训练服采购合同别留底，查账的明天到。"
键盘敲击声从隔壁办公室透过来。
王胜抬头望向玻璃隔断，林若雪的剪影在台灯下晃动，马尾辫随着低头的动作扫过肩线。
她总说自己是"猎狐"，可此刻倒像只盯着猎物的鹰，指尖在键盘上翻飞的速度比审讯室里拆穿谎言时还快。
"叩叩。"
门被推开的瞬间，王胜迅速退出邮件界面。
赵国栋拎着保温桶站在门口，藏青西装笔挺，连袖扣都擦得发亮："听说你又熬夜看材料？
我让食堂熬了菌汤，趁热喝。"
保温桶的香气漫进来时，王胜想起十二年前冬训，赵国栋背着保温桶翻三座山给发烧的他送姜汤。
那时桶里飘的也是这种菌子香，混着雪水的清冽。
"老伙计，"赵国栋把保温桶放在他手边，指尖虚点桌面，"现在外面风言风语多。
张远山的事查清楚就行，有些旧账......"他顿了顿，笑得像在说家长里短，"翻太勤容易沾灰。"
王胜盯着他眼角的细纹。
这些年赵国栋保养得宜，可笑起来时左边酒窝还是会陷下去——和当年在更衣室替他顶下漏训责任时一模一样。
"赵副主席还记得2013年吗？"王胜突然开口，"国青队去德国拉练，你把自己的出差补贴全拿出来，给孩子们买护腿板。"他抓起保温桶的手紧了紧，陶瓷内壁烫得掌心发红，"那天你说，'咱们穷，但不能穷了孩子们的骨头'。"
赵国栋的瞳孔微微收缩，喉结动了动。
他伸手去拍王胜肩膀，却在半空中顿住，转而整理起对方歪了的领带："当年是热血，现在得讲分寸。"他退到门口时又补了句，"总局下周要派考察组，别让他们看了笑话。"
门合上的刹那，王胜把保温桶推到角落。
菌汤的香气里混进一丝酸苦——他刚才掀开盖子时，看见汤面浮着层金贵的竹荪，不是食堂常备的货色。
礼堂外的走廊里，林若雪抱着笔记本往会议室走，高跟鞋声在大理石地面敲出脆响。
转角处突然人影一闪，周晓雯不知从哪冒出来，浅粉套装裹着纤细腰肢，笑意在嘴角勾出个弧度："林组长查案辛苦了。"
林若雪脚步未停，目光扫过对方手腕上的卡地亚手镯——和赵国栋今天戴的袖扣是同一系列。
"赵主席可是总局重点培养的后备干部，"周晓雯凑近两步，香水味裹着威胁，"有些误会传出去，对谁都不好。"
林若雪猛地停住。
她转身时带起的风掀动周晓雯的发梢，盯着对方精心描的柳叶眉："你说的'误会'，是指赵副主席给沈浩然发的删证据提醒？
还是他在2015年青训基金里动的手脚？"
周晓雯的笑容僵在脸上。
林若雪越过她往会议室走，高跟鞋声比刚才更急——她得赶在王胜来会前，把新发现的转账记录刻进加密U盘。
午夜十二点，王胜的办公室只剩桌角台灯亮着。
他闭着眼靠在转椅上，《天罡十二诀》残卷在脑海里翻页。"观星选材"的技能点在太阳穴突突跳动，赵国栋今天说的每句话都被拆解重组："分寸"两个字咬得太重，看保温桶时睫毛抖了三次，提到总局考察组时右手小指不自然地蜷起——这是他当年撒谎时的习惯。
窗外的月光爬上案卷。
王胜摸出抽屉里的审计报告，纸张在月光下泛着冷白。
他想起下午在礼堂里，那个举"王指导加油"牌子的小球员拽他衣角："叔叔，赵爷爷上次来我们足校，给每个人发了巧克力。"
"你到底站在哪一边？"王胜对着窗外的夜色低语。
风掀起桌上的改革方案，最后一页"青训透明化"的标题被吹得哗哗响。
凌晨两点，他终于在笔记本上写下一行字："下周战略会议，需要一份完整的资金流向图。"笔锋顿了顿，又补了句，"特别是2015年那批采购。"
月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割出明暗。
王胜合上笔记本时，听见远处传来清洁工推保洁车的声响。
他站起身活动发酸的肩膀，目光扫过墙上的"中国足球改革时间表"——2026年6月的位置，被红笔圈了又圈。
明天，该给林若雪看看那份审计报告了。
他想着，伸手去关台灯。
黑暗降临前的最后一刻，他瞥见桌上的改革方案，最上面一页用红笔写着："破阵，先清内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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