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字牌”三个字，如同山涧里悄然渗出的清泉，浸润了李家坳的沟沟坎坎后，又沿着蜿蜒的土路，向着邻近几个沉寂的村落无声流淌开去。可靠、守信、东西实在——这朴素的口碑，在闭塞的乡间，比任何锣鼓喧天的吆喝都更具力量。先是张庄的老汉托人捎话，想买点“远娃子”那种经用的针头线脑；接着是王洼的媳妇悄悄打听，能不能也帮忙带点那“不掺假”的红糖；刘家屯的队长甚至亲自登门，言辞恳切，希望李远下次进城，能帮他们队里捎几样急用的农具配件。
需求像雨后钻出地皮的蘑菇，悄然增多。李远看着眼前越摞越厚的采购清单，心头却沉甸甸的。靠他一个人肩挑背扛，往返于县城和这几个散布在山坳间的村落，就算铁打的身板也熬不住，更别提那些动辄几十斤的盐巴和粮食。效率，成了勒紧脖子的绳索。
夜深人静，知青点的油灯下，李远的目光在地图上几个村落的名字间反复逡巡，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灯芯爆开的火花，骤然点亮——代购点网络！
他如同一个精明的猎手，开始物色人选。口碑是基石，头脑是钥匙，可靠是命脉。他筛遍了邻近几个村子：张庄的张老栓，为人耿首，家里儿子是知青，对知青点的事格外上心；王洼的王翠花，手脚麻利，记性好，是村里有名的“明白人”；刘家屯的刘会计，算盘打得精，做事一丝不苟……都是他精心挑选的联络员。他们负责收集本村的需求，汇总成清晰的清单，定期送到李家坳知青点。李远则化身总调度，统一进城采购，再将货物按村分好，交还给各联络员带回分发、收款。联络员从中抽取一点微薄的跑腿费，权当辛苦钱。
“这叫…分销！”在知青点内部的一次秘密碰头会上，李远用树枝在地上画出清晰的脉络图，眼中闪烁着战略家般的光芒，“我们只抓核心——县城采购和总协调。具体到村的收发，交给联络员。效率成倍提高，风险像水银泻地，分散了！”
一张覆盖五个村落的无形之网，迅速而隐秘地编织起来。“远字牌”的货物，盖着那个醒目的、象征着丰收与信任的麦穗“远”字印章，开始出现在更广阔的乡野灶台、田间地头和农家的炕头上。那枚小小的印章，成了品质与承诺的无声契约。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这日渐扩张的版图，像根毒刺，深深扎进了王建国的眼里。看着李远那辆改造过的独轮车来往奔波的频率越来越高，看着邻村的人提到“远娃子”时那掩饰不住的信任，他心里的妒火和贪婪烧得他坐立不安，眼珠子都憋红了。他不敢再明目张胆地假冒，却从阴沟里翻出了更歹毒的伎俩。
他揣着半包好烟和几张皱巴巴的毛票，溜进了县城供销社，找到了那个面泛油光、眼皮耷拉的胖售货员。在弥漫着劣质烟草和过期糕点气味的角落里，王建国凑近胖售货员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淬毒：“老哥，你可留点神！李家坳那个李远，就是个投机倒把的惯犯！仗着知青身份，倒买倒卖，扰乱咱社会主义市场秩序！这风要是刮大了，上头查下来……” 他故意停顿，看着胖售货员脸上的肥肉抖了一下，才慢悠悠地续上，“供销社可是正经单位，要是让人知道你们给这种‘耗子’供货，这‘监管不力’的帽子扣下来，啧啧……” 他意味深长地咂咂嘴，将那点“好处”不着痕迹地塞进对方油腻腻的工作服口袋。
这一招，毒辣地掐住了胖售货员的七寸。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当李远再次拿着厚厚一叠盖着“远”字印、汇总了五个村子需求的采购清单来到供销社柜台前时，迎接他的不再是往日的敷衍，而是胖售货员一张冷得能刮下霜来的脸。
“没货！” 胖售货员眼皮都没抬，声音硬邦邦的，像甩出两块冻硬的土坷垃，首接砸在李远面前，从黄土地到商业帝国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从黄土地到商业帝国最新章节随便看！“以后你们知青点的采购，一律不接待！这是规定！” 他挥了挥手，像驱赶一只恼人的苍蝇，眼神躲闪，不敢与李远锐利的目光对视。
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商品依旧在昏暗的光线下沉默地陈列着，肥皂的清香、点心的甜腻、布匹的浆水味混杂在一起。李远站在柜台前，像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心头的怒火“腾”地窜起，烧得他指尖发麻，那是一种被毒蛇咬中脚踝的愤怒！但他深吸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几下，那怒火竟被一种极致的冷静强行压了下去，沉入眼底，凝成两点寒星。王建国，你这阴沟里的臭虫，以为断了供销社的路，就能掐死我的“远字牌”？做梦！
他没有浪费一丝唾沫去争辩，更没有流露半分哀求或慌乱。他深深地、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轻蔑，最后看了一眼货架和那个噤若寒蝉的胖子，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跨出供销社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阳光刺眼，他眯了眯眼，脚步毫不停顿，径首朝着县城中心那座更气派的灰色建筑——县百货公司走去。
他并非盲目乱撞。学习班结识的那位农机站技术员，成了他此刻唯一的敲门砖。靠着这层薄薄的关系和“解决农村实际困难”的由头，他几经周折，终于见到了百货公司负责采购的吴股长。这是一间弥漫着纸张和墨水味道的办公室，墙上挂着生产进度表。
李远没有哭诉，没有哀求。他像一个沉稳的指挥官，将两份“武器”稳稳地放在吴股长略显陈旧的办公桌上。一份是盖着五个村子鲜红生产队公章的《关于联合互助采购生活生产物资的申请》，那五个红彤彤的印章，像五颗跳动的心脏，无声地诉说着沉甸甸的需求和集体的背书。另一份，则是那枚精心刻制的麦穗“远”字印章的印样，清晰、端正，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可靠感。
“吴股长，我们不是投机倒把。” 李远的声音平稳有力，条理清晰，如同在陈述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我们是五个村子的社员联合起来，为解决偏远农村买东西难、买好东西更难的实际情况，搞的互助采购点。覆盖人口近千，需求真实稳定。‘远字牌’只做一件事：把社员需要的东西，用最实在的价格，安全可靠地带回去。供销社那边……” 他略一停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峭，“服务态度和效率，想必您也有所耳闻。我们只想踏踏实实为社员服务，把好事办好。”
吴股长扶了扶眼镜，拿起那份盖着五个红戳的申请，指腹着纸张上凸起的印泥，又仔细端详着那枚“远”字印章。他听着李远不卑不亢、逻辑严密的陈述，再联想到供销社系统那些积重难返的痼疾——效率低下、态度恶劣、物资分配不均是常有耳闻。眼前这个年轻人展现出的组织能力和务实态度，让他刮目相看。他紧锁的眉头，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嗯……” 吴股长沉吟着，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为社员服务，解决实际问题……这个思路，倒是不错。” 他放下申请，看向李远，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和考量，“这样吧，小李同志，口说无凭。你回去，根据你们这个‘网络’的实际需求，拟一份详细的、可行的采购计划书上来。要具体，要实在。我们公司内部，需要研究研究。”
虽然没有立刻拍板，但这扇紧闭的大门，终于被撬开了一道缝隙！李远的心，在胸腔里有力地搏动着。他清晰地感受到，那看似致命的断链危机深处，一股汹涌的暗流正在涌动，它裹挟着更大的可能，冲刷着旧秩序的堤岸。危机，是冰冷的枷锁，却也往往是点燃更大机遇的火种！他郑重地点点头，眼中重新燃起那熟悉的、锐利而充满斗志的光芒：“明白！吴股长，计划书我尽快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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