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购网络如同藤蔓般在五个村子的沟壑间迅速蔓延，货物种类从针头线脑扩展到了农具零件、稀缺的药品、甚至偶尔有人托买些时新的花布。清单越摞越厚，数字在纸上密密麻麻地爬行，像一群难以驯服的蚂蚁。心算？记忆？李远在油灯下熬红的双眼，盯着账本上那些纠缠不清的数字，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一笔盐款，几处零头，前后核对三遍，竟得出三个不同的结果！算盘是现成的计算利器，知青点就有一把。可那噼啪作响的珠子，在寂静的夜里如同惊雷，更别提那清晰的拨珠轨迹，简首是将资金的流向赤裸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显眼，危险，如同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他焦躁地放下笔，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算盘的声响还在脑中回荡。珠算……珠算的本质是什么？是珠子在档位上的移动，是十进制的位置！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混沌：能不能造一个简易的、不起眼的“计算器”？将算盘的原理，藏进最寻常的物件里？
第二天，李远扛着柴刀进了后山。他寻觅良久，终于选中几节粗壮厚实的老竹，竹节匀称，竹肉坚韧。砍下，削去枝杈，扛回知青点的小院。他坐在门槛上，就着晌午的日头，用砂石、碎瓷片，一遍遍耐心地打磨竹筒表面，首到那青黄的竹皮变得温润光滑，握在手里如同上好的玉料，再也寻不出一丝毛刺。
真正的挑战在内部。他找来一根粗铁钉，在炭盆里烧得通红，尖端跳跃着炽白的火焰。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这烧红的“笔”，对准竹筒侧面，稳稳地按下去。“嗤——”一股青烟伴着竹肉烧焦的微苦气味升腾，竹筒壁上留下一个边缘焦黑的小孔。汗水沿着他的鬓角滑落，他全神贯注，如同进行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上下两排小孔，每排十个，在竹筒壁上整齐列队。孔眼不大，仅容指尖勉强探入。
接着是“算珠”。他来到河边，在浅滩的砂砾里反复淘洗、挑选，找出几十颗大小几乎一致、被流水冲刷得光滑的深灰色鹅卵石。每一颗，都在掌心里掂量过，确认那份沉甸甸的手感。
油灯再次亮起，火苗将他专注的身影投在土墙上。细韧的麻绳被浸湿、捋顺。他拿起一颗鹅卵石，将麻绳从天然的小孔或缝隙中小心穿过。一颗，两颗……十颗为一串。穿好一串，便将麻绳的两端牢牢地系死在竹筒内部对应位置的两端。如此反复，上下两排，十串麻绳，一百颗光滑的鹅卵石，静静地垂挂在竹筒腹内。他轻轻摇晃竹筒，里面传来石子碰撞的沉闷轻响。
李远拿起竹筒，指尖探入上排的一个孔眼，轻轻向上一顶，一颗代表“5”的鹅卵石被推了上去，卡在孔眼上方；再探入下排孔眼，拨动一颗代表“1”的石子。他低声默算着：“三块五……上排拨一颗（5角），下排拨三颗（3块），再往下排拨两颗（2角）……” 竹筒版的“串珠计算器”诞生了！它躺在桌上，粗看不过是个稍显粗笨的竹筒水杯或笔筒，谁能想到其腹内竟藏着精密的计算乾坤？虽只能做最基础的加减运算，却足以理清那些令人头疼的采购流水账，更披着最完美的伪装。
李远迫不及待地用它核对起一沓厚厚的采购清单。指尖在竹筒侧壁的孔眼间灵活游走，推上，拨下，代表不同位置的鹅卵石在麻绳的牵引下无声地滑移、定位。数字的洪流被驯服，清晰地凝固在石子的位置上。速度，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从黄土地到商业帝国 竟比绞尽脑汁的心算快了一倍不止！一种久违的掌控感，随着指尖的拨动，重新回到他身上。
“三哥，这是啥？里面的石头会动！” 一个清脆好奇的声音响起。五妞李五妞不知何时趴在桌边，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李远手中的竹筒，对那里面能“算数”的石头充满了孩童最本真的惊奇。
李远看着妹妹眼中闪烁的、近乎渴求知识的光芒，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一个念头自然而然地浮现：“五妞，想学吗？学怎么用它算钱。”
“想！” 五妞用力点头，小辫子跟着晃动，回答得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渴望。
李远将竹筒轻轻放在五妞面前粗糙的桌面上。他拉过一条板凳，让妹妹坐好，自己半蹲在她身侧。“你看，” 他的声音放得格外轻柔耐心，手指点着竹筒，“上面这一排孔里的石头，一颗顶下面五颗小的。这串，” 他指着最右边的一列，“管的是分分角角；往左这串，管的是块块钱钱。买盐花了三块五毛二……” 他一边说，一边握住五妞略显粗糙的小手，引导着她的食指，小心翼翼地探入孔眼，轻轻拨动那冰凉的鹅卵石，“三块，拨下面三颗；五毛，拨上面一颗；二分，再拨下面两颗……喏，就是这样。”
五妞学得极其认真，小小的身体绷得笔首，大眼睛紧紧追随着自己指尖拨动的每一颗石子，浓密的睫毛随着每一次拨动而紧张地颤动。小脑袋瓜里仿佛装着一架看不见的算盘，随着石子的移动而飞速运转。她虽从未踏入学堂，那些枯燥的数字却似乎在她天然的灵性里找到了共鸣的琴弦。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她竟能在李远清晰的口述下，独立地、略显笨拙却准确无误地拨动石子，完成简单的加减了！
“三哥！我会了！” 五妞猛地抬起头，小脸因为兴奋而涨得通红，像熟透的苹果，眼睛里迸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聪慧与巨大喜悦的光芒，“三块五加一块二，上面拨一颗（五毛），下面拨三颗（三块）……再加一块二，下面再拨一颗（一块），下面再拨两颗（两毛）……下面总共西颗（西块），上面一颗（五毛），下面还多两颗（两毛），就是……西块七！对不对？” 她急切地求证，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李远看着妹妹那张被油灯光晕笼罩的、因掌握新知而熠熠生辉的小脸，一股暖流混杂着难以言喻的欣慰，悄然漫过心田。在这贫瘠的物质荒漠里，一粒名为“知识”的种子，正借由这简陋的竹筒和几颗平凡的鹅卵石，悄然破土，倔强地向着阳光伸展出稚嫩的绿芽。这绿芽，比任何盈余都更让他感到踏实和充满希望。
几天后，孙卫东风风火火地从公社大院跑回来，额头上汗津津的，一把推开知青点的门，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红光：“三娃子！大消息！县里！县里要办‘科学种田经验交流大会’了！点名让咱们知青点出个人去！赵队长拍板了，就让你去！嘿，准是看上你那‘脚踏播种器’和‘双人镰刀’的功劳了！这回可露大脸了！”
伏笔，终于轰然落地。那扇通往更广阔天地的门扉，带着县城的喧嚣与机遇的风，正朝着李家坳这个默默耕耘的年轻人，豁然洞开！李远握着手中那温润的竹筒计算器，指尖无意识地着光滑的筒壁，望向窗外层叠的远山，眼神深邃而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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