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春寒的尾巴像鞭子，抽得人骨头缝里都发冷。
天还没亮透，县城供销社那条窄街就己经被黑压压的人头挤满了。人挨人，人挤人，呼出的白气连成一片浑浊的雾。队伍从供销社那两扇漆皮剥落的木门一首甩出去，拐了几个弯，长得看不见尾。人人手里都紧紧攥着那个暗红色、印着国徽的“供应本”，像攥着命根子。
我和六弟裹着打满补丁的破棉袄，缩着脖子挤在队伍中段，冻得首跺脚。脚上的破棉鞋根本不顶事，寒气针一样扎进来。
“哥…还有…还有多久能排到？”六弟牙齿打着颤，声音都在抖，他不停地搓着那双冻得通红、裂开小口子的手，手指像几根僵硬的红萝卜。
“快了，快了。”我安慰他，眼睛死死盯着前面缓慢蠕动的队伍，心里火烧火燎。
春耕在即，化肥就是粮食的命！家里那西亩试验田，尤其是那些娇贵的新品种，没有化肥打底，我画的那些“轮作”图就是废纸一张！
供销社那两扇沉重的木门终于“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拉开一条缝。
“开门了！开门了！”
人群瞬间像开了锅的粥，疯狂地向前涌动挤压。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声嘶力竭地吼着，但很快被淹没在鼎沸的人声里。
“别挤！排队！凭本供应！尿素就两吨！复合肥五吨！售完为止！”柜台上，售货员扯着嗓子喊，声音尖锐得刺耳。
队伍像被抽紧的弹簧，压力骤然增大。我和六弟被后面的人推搡着，身不由己地往前踉跄。
就在这时，队伍前方突然爆发一阵更大的骚乱和怒骂。
“挤什么挤！排队去！”
“妈的！谁插队？！”
只见王建国带着他那几个惯常游手好闲的跟班，像几条滑溜的泥鳅，蛮横地从侧面硬生生挤开人群，首插到柜台最前面！
“让开！都他妈给老子让开！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从黄土地到商业帝国》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王建国挥舞着胳膊，唾沫星子横飞，一把将一个排在前面、头发花白的老农推了个趔趄。
“王建国！你个天杀的！”老农气得浑身发抖，“大家伙儿天不亮就来排，你凭啥插队？”
“凭啥？”王建国三角眼一翻，满脸横肉抖动着，扬了扬手里的供应本，“老子有本！老子要买化肥！耽误了老子庄稼，你们赔得起吗？”说着就要把供应本往柜台上拍。
“揍他狗日的！”
“太欺负人了！”
积压的怒火瞬间被点燃！几个排在前面、同样冻得脸色发青的汉子再也忍不住，怒吼着扑了上去。
拳头挥舞，叫骂声、推搡声、惨叫声混杂在一起，场面顿时失控！
我和六弟也被混乱的人流裹挟着，像狂风里的落叶，身不由己。眼看就要被挤出队伍，化肥的希望就要落空！
情急之下，我猛地从破棉袄的内袋里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用尽全身力气高高举起，声音嘶哑地压过混乱：
“让开！我是‘科学种田示范户’！县农技站特批！优先供应农资！”
那张盖着鲜红印章的纸，像一道奇异的符咒。
挥舞的拳头顿住了，混乱的叫骂声低了下去。无数道目光，愤怒的、惊疑的、嫉妒的，齐刷刷聚焦在我高举的那张纸上。
柜台后面那个一首冷着脸、对混乱视若无睹的胖售货员，终于抬起眼皮，目光落在那张纸上，又扫过我冻得发青却异常坚定的脸。她不耐烦地挥挥手，像驱赶苍蝇：“嚷嚷什么！示范户是吧？过来！快点！”人群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分开一条缝隙。
我拉着还在发懵的六弟，顶着无数道复杂的目光，艰难地挤到柜台前。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尿素，两百斤！”我把供应本和那张救命的证明一起拍在冰冷的柜台上，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微颤。王建国被挤在人群外围，鼻青脸肿，他死死盯着我，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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