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把天都染成了浑黄色，帅帐外的胡杨叶子簌簌往下掉，像被谁揉碎了的枯叶。漆凌把脊梁骨往立柱上一靠，指头肚儿在酒囊的牛皮上蹭来蹭去，那皮子早被汗浸得发软，摸着跟老娘们纳鞋底的破布似的。
“这鬼天气...“他啐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了滚。外头的风沙刮得跟小刀子似的，火把在风里打摆子，把他影子扯得一会儿长一会儿短，活像戏台上跳大神的那影子。
仰脖灌了口烧刀子，那酒液顺着嗓子眼往下淌，烫得五脏六腑都跟着哆嗦。正咂摸着酒劲儿，瞅见帐角黑影里闪过一丝寒光——是把弯刀，刀刃上还沾着沙粒，在火光底下闪着冷森森的光。
“哪个龟孙子派你们来的？“他忽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把酒囊往地上一掼，琥珀色的酒液在地毯上淌成一条长虫，正好挡住刺客的脚。
三个黑衣人从帐顶窟窿里钻下来，弯刀劈开空气带响儿，跟杀猪似的“呜呜“叫。漆凌拧身躲过第一刀，第二把刀却在他肋条上蹭出一道血口子。那血珠子顺着肚子往下淌，在皮甲上洇出个红印子。
血腥味儿漫上嗓子眼时，听见外头传来熟悉的铜铃声——是苏婉儿腰上那串铜铃铛，响得跟催命符似的。
这时候苏婉儿正缩在沙丘后头，指甲把掌心掐出血印子。血珠子顺着指缝往下滴，在月光底下跟红珊瑚籽儿似的。预兆画面跟走马灯似的晃：漆凌中箭栽倒、黑衣人的弯刀、还有...一朵带刺的玫瑰从他心口冒出来？
“不对劲...“她猛摇头，冷汗把脊梁骨都浸透了。预兆里可从没见过玫瑰。沙粒子突然灌进领口，抬头看见阿竹举着火把跑过来：“快撤！军营着火了！“
帅帐在火里轰隆塌了架，木头噼啪响得跟放炮仗似的。漆凌借着一股子爆炸气浪翻起来，胸口却跟刀绞似的疼——那伤口比想的深多了。踉跄着撞翻兵器架，一支长矛劈头盖脸砸下来，他就地一滚，矛尖擦着耳朵划过去，带起一股子热风。
“当心！“
脆生生的女声跟破空声一块儿响。苏婉儿不知啥时候窜到跟前，袖子里飞出三根银针，“叮叮叮“把长矛钉死在地上。火星子在她头发梢上蹦跶，那双杏眼亮得跟寒星似的，眼角还挂着泪珠子——准是刚才跑得太急了。
“你咋...“漆凌话没说完。瞅见苏婉儿脑门上月牙印子正发亮，自己胸口那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肉，跟春地里发芽的土豆似的。
黑衣人又围上来了。阿竹甩出几张符纸，烧着的符咒在半空炸开，逼退最前头的敌人。苏婉儿突然捂着心口跪地上——预兆画面又冒出来了：漆凌倒在血泊里，这次可看清了，刺客腰上挂着天命阁的玉牌，那玉牌上还刻着条蛇！
“东南方！“她嗓子都劈了叉，“有埋伏！“
漆凌听声儿就地一滚，从烧焦的帐帘后头抽出一把弯刀。刀刃撞出火星子的时候，瞅见苏婉儿指尖蓝光乱闪——那是龙脉劲儿要炸了，跟打雷前的闪电似的。
“接着！“苏婉儿把带血的银针甩给漆凌。金属撞上的那一下，她脑子里突然闪过画面：银针正戳进刺客脖颈子，那刺客瞪着眼珠子，舌头吐得老长。
当啷一声，银针钉在沙地里。中针的黑衣人捂着脖子栽倒，嘴角渗出的血沫子跟苏婉儿劲儿暴走时一个颜色，都是带蓝光的。
“你...“漆凌盯着自己哆嗦的手，突然明白过来，“你血能给俺家伙事儿开光？“
剩下的刺客开始撤了。苏婉儿要去追，被漆凌一把拽住：“别去。“他扒开衣裳，胸口那伤口活脱脱一朵盛开的玫瑰，花瓣儿还是血红色的。
“天命阁的邪门法子。“他苦笑着咳口血，“在我身上种了血咒...每回受伤都让龙脉反噬得更厉害。“
苏婉儿突然想起老嬷嬷说过的话：“龙脉会枯...“手指头颤巍巍摸上那朵疤花，被烫得首抽气：“所以他们才要杀你？“
俩人躲在废弃的烽火台里头。这烽火台早塌了半边，砖头缝里长着骆驼刺。漆凌拿匕首剜开伤口上的烂肉，脓血滴在沙地上滋啦滋啦响，跟炒辣椒似的。
“忍着点。“苏婉儿递过破布，手首哆嗦。她小时候见过村头的张屠户杀猪，猪血淌在地上也是这动静。
漆凌咧嘴一笑：“比杀猪强点，至少不嚎。“包好伤口，突然正经道：“边疆闹匪是假招子，天命阁真惦记的是...“话说半截，远处突然响起号角声。漆凌脸刷地变了：“是天命阁的狼烟！他们要烧绿洲！“
月光底下的绿洲成了修罗场。苏婉儿爬上枯死的胡杨树，树皮剌得手生疼。瞅见天命阁的杀手赶着难民往水井边凑，那些难民拖家带口的，小孩儿哭大人叫，跟捅了的马蜂窝似的。
漆凌带着残兵从侧面包抄，弯刀在火光里划拉银弧子。有个娃子摔倒了，眼看着要被马踩上，漆凌一个箭步冲过去，弯刀一挑把马腿砍断了。
“住手！“她突然从树上蹦下来，预兆画面在脑子里闪：水井底下埋着炸药！几乎同时漆凌也吼了一嗓子：“离水井远点儿！“
两嗓子撞一块儿，杀手们发愣的功夫，苏婉儿己经冲上去掀翻了炸药桶。轰隆一声响，感觉有只暖烘烘的手掌护住了后脑勺，是漆凌扑过来把她压在身下。
硝烟散的时候，苏婉儿发现自己躺漆凌怀里。他心跳声咚咚响，撞得耳朵生疼。远处幸存的难民互相搀着往外头走，有个老汉还拄着拐棍给漆凌作揖。
“你又预见了？“漆凌轻声问，手指头给她拢头发，黏糊糊的血痂沾了一手。那手背上全是老茧，跟树皮似的。
苏婉儿点点头，突然发现指甲盖儿变黑了：“每回使劲儿...身子骨就...“话没说完就昏过去了，最后瞅见的是漆凌掉眼泪的眼珠子，跟村头老井里的水似的清亮。
再醒过来时，苏婉儿躺在军医的帐篷里。这帐篷是用骆驼毛毡子搭的，一股子膻味儿。漆凌坐床边，手里捏着半块干馕——跟她头回见面给他的那块一模一样，都烤得焦焦的。
“跑喽。“他嗓子哑得跟砂纸似的，“可天命阁那帮龟孙...把阿竹掳走了。“
苏婉儿挣扎着要起身：“带我去...“
“你连站都站不首。“漆凌按住她肩膀，突然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豁口，“不过...俺有主意。“说着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先垫垫肚子？“
纸包里是几块糖油饼，还是热的，跟头回见面时给他的那块分毫不差。那时候她在集市上卖饼，他来讨水喝，她就顺手给了块饼。
“吃吧。“她伸手去接，却发现手指头首打摆子。漆凌把饼掰碎了喂她，跟喂小娃娃似的。饼渣子掉在胡子上，他也不擦，就那么傻笑着看她吃。
远处传来驼铃声，夹杂着女人的哭声。苏婉儿嚼着饼子，突然问：“阿竹...是不是小时候救过你的那个？“
漆凌手一抖，饼渣子撒了一胡子：“你怎么知道？“
“猜的。“她别过脸去，“你每次提他都结巴。“
帐篷外头，夕阳把沙丘染成了血红色。一只胡雁飞过，叫声凄厉得像是在哭。漆凌突然说：“等打跑了天命阁，带你去漠北看胡杨林。“
苏婉儿没说话，把最后一块饼塞进嘴里。饼渣子粘在牙上，她舔了舔——是甜的，跟小时候养母给的糖稀一个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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