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儿在一片血色中醒来。眼跟前是顶粗麻布缝的帐篷，边角还挂着没理净的线头。额头上搭着块湿乎乎的布巾，凉津津的首往骨头缝里渗。脑袋疼得跟被牛踩过似的，嗡嗡首响，像有把钝斧头在脑壳里来回凿。记事儿呢，就跟灶台上摔碎的粗瓷碗似的，东一片西一片——漆凌那张沾着血的脸、村头老医师那笑起来跟哭似的模样，还有...那把扎进叛军头领胸口的匕首？
“可算醒了！”帐外头传来阿竹的声儿，脚底板踩在干草地上“沙沙”响，人还没进来声儿先飘进来了，“老天爷保佑，你可昏睡了整整两天两夜哟！”
苏婉儿想支棱起身子，哪晓得右手腕子被粗布条裹得跟个粽子似的。她使劲儿琢磨昏迷前的事儿，脑子里却只有漫天的黄沙片子，还有刺得人眼睛生疼的血光。
“我...到底做了啥？”嗓子眼儿干得跟要冒烟似的，说话声儿哑得像破锣。
阿竹端着碗黑黢黢的药汤进来，脸盘儿皱得跟晒蔫的菜叶子似的：“你把叛军头领给捅了。那杀千刀的正带着人糟践村子呢，你...你跟变了个人似的，上去就是一刀...”
苏婉儿的手指头不由自主地抖起来。她瞅见自己的右手腕子还在打颤，好像不听使唤似的想抓啥东西。冷不丁地，眼前就冒出来些画面——她站在横七竖八躺着死人的村子里，手里的匕首往下滴血，叛军头领的胸口上插着...
“那不是我...”她赶紧摇头，后脊梁骨的冷汗把粗布褂子都浸透了。
往后的日子，苏婉儿总被些怪梦缠着。她梦见自个儿还是个小不点儿，眼睛被粗布蒙着，塞进一辆颠三倒西的马车里。车轮碾过碎石子的“咕噜”声、皮缰绳摩擦的“咯吱”声，还有...一个女人憋着声儿的哭腔。
“姑娘，该喝药了。”阿竹端着药碗进来，把她的梦给搅和了。苏婉儿盯着碗里黑不溜秋的药汁子，冷不丁抓住阿竹的手：“我右手腕子上的伤...到底咋弄的？”
阿竹的眼神儿扑闪了一下，说话也不利索了：“就...就是你杀叛军头领的时候被他划伤的。漆将军说...说你那会儿动作快得跟个影子似的...”
苏婉儿的手指头在绷带上来回。她能觉着皮肤底下有啥东西在跳，就跟血管里流的不是血，是烧得滚烫的开水似的。那怪画面又冒出来了——这回她看见自个儿站在悬崖边儿上，对面站着个穿龙袍的男人...
“别瞎琢磨了！”阿竹突然按住她的肩膀，“漆将军说了，你得好生歇着...”
正说着呢，漆凌撩开帐篷帘子进来了。苏婉儿正盯着自己的右手发呆。漆凌看着比上回见着的时候更乏了，眼底下乌青乌青的，跟抹了锅底灰似的，就那双眼睛还亮得跟刀子似的。
“感觉咋样？”他走到床边，说话声儿压得低低的。
苏婉儿下意识地把右手往后缩：“我这手...是不是...”
漆凌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子，动作轻得跟怕碰碎了啥宝贝似的：“伤口在长好了。”可他的眼神儿却落在她脑门上，“你脑门上那块印记...比先前更亮堂了。”
苏婉儿猛地想起啥，抓住他的袖子：“那天...我杀叛军头领的时候，你到底瞅见啥了？”
漆凌的眼神儿晃了晃：“你跟换了个人似的。”他顿了顿，“就像...被啥东西附了身似的。”
到了夜里，苏婉儿又梦见那辆马车了。这回她看清了赶车的那张脸——是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嘴里叼着根草棍儿。马车颠得人骨头都快散架了，突然停下，她被人粗鲁地拽下车，塞进一间黑黢黢的屋子。
“莫怕...”一个温柔的女声在耳边响起来，“过不了多久就好了...”
苏婉儿“腾”地一下惊醒了，浑身的冷汗把被子都湿透了。她才发现自己正抓着漆凌的衣襟，他的脸离得可近了。月光从帐篷缝儿里漏进来，在他脸上投下些斑斑点点的影子。
“做噩梦了？”漆凌的声儿又哑又温柔。
苏婉儿点点头，冷不丁问道：“你...还记得我小时候的事儿不？”
漆凌的脸“唰”地一下就僵住了。他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记不得了。”他说话声儿平平淡淡的，“咱是在天命阁认识的。”
转天儿，苏婉儿跟阿竹说去遛弯儿，就溜出了营地。她漫无边际地往前走，脑子里尽是些零碎的记事儿在打转。突然，一股子熟悉的药香味飘过来——是她养父以前常给她熬的那种草药味儿。
她顺着味儿找过去，看见一个满脸褶子的老医师正给伤兵裹伤口。那干活儿的架势、那带点沙哑的声儿...苏婉儿浑身的血都凉了——这压根儿就是...
“姑娘，你认错人了。”老医师抬起头，脸上是副生分的模样。
苏婉儿踉踉跄跄地往后退：“可你这声儿...你这手法...”
老医师突然咧开嘴笑了，那笑容看着怪瘆人的：“丫头片子，有些记事儿...还是忘了的好。”他转过身去，那背影跟她记忆里的养父慢慢叠在了一起。
“你最近邪乎得很。”漆凌冷不丁出现在苏婉儿身后，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子。他使的劲儿可真大，捏得人骨头生疼，“那个老医师...他到底是啥人？”
苏婉儿使劲儿挣扎：“你放开我！”
“是天命阁的人？”漆凌的眼神儿跟刀子似的，“还是...你正儿八经的亲人？”
苏婉儿的心跳都快停了。她想起那些不连贯的记事儿——被人抓走时的害怕、养父说的那些温柔的瞎话、还有...漆凌胸口上那道玫瑰形状的疤...
“我不晓得...”她哽咽着说，“我的记事儿...就跟被风吹散的草屑似的...”
到了夜里，苏婉儿又梦见那辆马车了。这回她看清了车帘子上的花纹——是天命阁的标记！车轮声、马蹄声，还有...一个小娃的哭声...
“婉儿...”一个熟悉的声儿在耳边响起。
她猛地惊醒，看见漆凌正坐在床边，手里捏着块沾血的布巾。月光下，他的脸白得跟纸似的。
“你又跟夜游神似的了。”他轻声说，“这回你差点儿把自己的手腕子给划开...”
苏婉儿低下头，看见自己的右手正握着把匕首，刀尖离手腕子就差一丁点儿。更吓人的是，她压根儿不记得自己干过这事儿...
“咱得好好说道说道。”漆凌突然开口，“说说你的从前...说说天命阁...”
苏婉儿的心沉到了底。她想起那些残缺的记事儿——被抓走时的恐惧、养父的谎言，还有...漆凌胸口的那道疤...
“那天在祭天的台子上...”她声音发颤，“我瞅见的那些画面...是不是真的？”
漆凌沉默了老半晌才开口：“有一部分是真的。”他说话声儿沉得像块石头，“你确实是龙脉的钥匙...可你被天命阁给算计了。”
“我小时候...是被人抢走的？”苏婉儿的声儿小得跟蚊子哼似的。
漆凌点了点头：“你五岁那年，被天命阁的人从你爹娘身边掳走了。”他的眼神儿变得复杂起来，“我...是在你十岁那年跟你认识的。”
苏婉儿突然抓住他的袖子：“那我爹娘...”
“没了。”漆凌的声儿冷得像冰，“在你被掳走没多久，他们就...被人灭口了。”
苏婉儿感觉浑身的血都冻住了。那些七零八落的记事儿突然就拼起来了——被掳走时的恐惧、养父那假模假样的温柔，还有...漆凌胸口那朵玫瑰形状的疤...
“这么说...我右手腕子上的伤...”她声音发颤。
漆凌的眼神儿闪了闪：“那是你反抗天命阁的时候留下的。”他说话声儿变得特别温柔，“你自始至终都是自由的...就是自个儿给忘了...”
苏婉儿望着帐篷外头渐渐亮起来的天色，突然明白了一个吓人的真相——她的记事儿被人动了手脚，而实实在在的从前...比她想的还要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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