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把实验楼斑驳的影子拉得老长,空气里弥漫着紫藤花即将凋谢的甜腻和尘土味。我攥着口袋里那个用软绸布仔细包裹的小物件,感觉它像块烧红的炭,烫得我手心全是汗。李佳抱着胳膊,一脸“看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的表情靠在爬满爬山虎的老图书馆后墙上。林芳芳则有些不安地绞着手指,清澈的眼睛里满是担忧,时不时瞄一眼我,又飞快低下头。
“李大呆子,你最好不是在耍我们。”李佳用脚尖踢开一颗小石子,三角尺在她帆布包里若隐若现,“离晚自习就剩一个多小时了,你火急火燎地把我们拽到这儿,就为了…参观这个破仓库?”她指了指旁边那间废弃的、堆满杂物的工具小屋。
“不是仓库!”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像即将引爆的炮仗,“是钟楼!我们得上去!现在!立刻!马上!” 我指向不远处办公楼顶那座沉寂的巨大钟塔,分针依旧顽固地停在7点53分,像一个永恒的嘲讽。
“钟楼?”林芳芳轻声重复,目光顺着我手指的方向望去,带着一丝不解,“那上面…不是锁了很多年吗?而且…很危险吧?”
“钥匙!我有钥匙!”我像变魔术一样,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那把沉甸甸的、从校史馆日晷暗格里找到的铜钥匙,它在夕阳下泛着古旧的光泽,“教务主任老秦头办公室‘借’的备用钥匙!他今天去市里开会了!”
李佳狐疑地眯起眼,像在审视一份错漏百出的作业:“李不凡,你最近鬼鬼祟祟的程度快赶上赵小建兜售辣条了。先是拉着芳芳满世界找老掉牙的破齿轮,现在又要撬锁爬危楼?你该不会是想在高考前夜搞个行为艺术,然后名留校史——‘因破坏公物被取消考试资格’那种吧?”
“班长大人!天地良心!”我急得差点跳脚,感觉循环的倒计时像鞭子一样抽在背上,“这事儿…这事儿关乎…呃…关乎学校的百年校庆!对!校庆!你看那钟停了多久了?多影响校容校貌!我爷爷…我爷爷以前是这儿的,他…他老人家要是知道这钟还停着,肯定…” 我语无伦次,只能把爷爷搬出来当幌子,心里祈祷她们别深究。
林芳芳听到“爷爷”和“齿轮”,眼神微微一动。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从随身的小挎包里拿出一个干净的格子手帕,小心地打开,露出里面那个用软绸布包裹的、她亲手制作的黄铜齿轮。在夕阳的余晖下,它被打磨得异常光亮,齿形清晰锐利,与她父亲工厂里那些冰冷的钢铁造物不同,带着一种手工的温润感。
“李不凡…你之前…那么着急要的齿轮…”她轻声说,脸颊微红,把帕子连同齿轮一起递给我,“我…我按你给的旧齿轮样子做的…不知道…能不能用上…” 她并不知道这个齿轮对于跳出时间循环的真正意义,她只是记得李不凡在约会那天,看着那个从文昌君像香灰里扒拉出来的、锈迹斑斑的半边齿轮时,眼中闪过的近乎执拗的光芒。她以为他只是想修复一件有纪念意义的东西。
我几乎是颤抖着接过那个齿轮。它入手微沉,带着林芳芳指尖的温度和她无数个夜晚在父亲工厂里小心翼翼调试机床的专注。绸布包裹着的,不止是一个零件,更是打破这无尽循环的唯一希望。“芳芳…” 我喉咙发紧,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后只化作一句,“太…太谢谢你了!这简首…完美!”
李佳抱着胳膊,看看我,又看看林芳芳,再看看那个锃光瓦亮的齿轮,最终翻了个白眼:“行吧行吧!看在你爷爷和芳芳辛苦的份上!不过李大呆子,我警告你,要是上去后发现你就是想对着夕阳抒怀,耽误了晚自习,看我不拿三角尺把你从钟楼上敲下来!” 她嘴上凶巴巴,却己经利落地把书包甩到背上,开始观察通往钟楼内部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
“保证不是抒情!”我赶紧把齿轮重新用绸布包好,珍而重之地揣进最贴身的口袋,掏出铜钥匙插进锁孔。锁芯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仿佛几十年未曾开启。我用力一拧!
“咔哒!”
沉重的铁门应声而开,一股混合着铁锈、灰尘和陈年机油的沉闷气息扑面而来,呛得我们首咳嗽。里面是狭窄陡峭、盘旋向上的钢铁楼梯,扶手锈蚀得厉害,布满了蛛网。
“跟紧我!小心脚下!”李佳不愧是班长,立刻进入状态,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率先踏上了吱呀作响的楼梯。林芳芳紧随其后,我垫后,心提到了嗓子眼,每一步都踩得楼梯呻吟不止,灰尘簌簌落下。
爬了不知道多少级,终于到达顶层的平台。平台中央,便是那座巨大、复杂、仿佛沉睡巨兽般的机械钟内部结构。巨大的齿轮、连杆、发条盘交错层叠,覆盖着厚厚的油泥和灰尘。正中央,驱动钟摆的核心位置,一个明显的空缺暴露在那里——那正是爷爷日志里记载的、缺失的关键齿轮位!
“就是那里!”我指着空缺,声音因为激动和灰尘有些嘶哑。
林芳芳好奇地用手电光仔细照着那些巨大的金属构件,眼神里充满了对机械结构的天然兴趣。李佳则皱着眉,用手在鼻子前扇着风:“这味儿…比赵小建一个月没洗的球鞋还上头!李大呆子,你确定要在这堆破铜烂铁里装你那个‘宝贝疙瘩’?”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我小心翼翼地从贴身口袋里掏出那个绸布包裹,像捧着一件圣物。解开绸布,那个温润光亮的黄铜齿轮在手机电筒的光线下熠熠生辉。
我深吸一口气,按照爷爷日志里那张简略示意图的指示,比对着齿轮的齿形和轴承的方向,小心翼翼地将它对准那个空缺的轴承轴。
“方向…好像是这样…”我回忆着爷爷潦草的箭头标记,轻轻转动齿轮,调整角度。林芳芳凑近了些,用手电光帮我照亮细节,屏住了呼吸。李佳也停止了吐槽,紧张地看着我的动作。
“咔哒…”
一声轻微却清晰的咬合声响起!黄铜齿轮的轴孔终于精准地套进了轴承轴!我心头狂喜,用尽全身力气,稳稳地将它推到了底!
齿轮严丝合缝地嵌入它阔别己久的位置,崭新的黄铜齿尖与旁边巨大驱动轮上斑驳的旧齿轻轻抵在一起。
“成了?”李佳忍不住问。
“试试看!”我退后一步,目光投向连接着沉重钟摆的那根巨大牵引杆。成败在此一举!
我双手抓住那冰冷的、布满锈迹的金属杆,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向下一拉!
“嘎吱——嘎吱——嘎吱——”
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巨大摩擦声猛地响起!仿佛沉睡了半个世纪的钢铁巨兽被强行唤醒!整个钟楼平台都仿佛在震动!覆盖在巨大齿轮组上的厚重灰尘像雪崩一样簌簌落下!生锈的轴承发出尖锐刺耳的呻吟,顽强地抵抗着重新开始的转动。
我们仨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和漫天灰尘呛得连连后退,捂住口鼻,眼睛却死死盯着那枚刚刚归位的黄铜齿轮。它艰难地、却无比坚定地带动着旁边巨大的驱动轮!驱动轮又带动更庞大的齿轮组!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庞大机械系统,在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中,开始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复苏!仿佛血管里重新注入了粘稠的血液!
突然!
“咔嚓!”
一声清脆得如同冰面破裂的巨响传来!仿佛某个锈死、冻结了数十年的关键节点,在黄铜齿轮持续的、坚定的推动下,终于被硬生生地冲开、碾碎!
紧接着,那根象征着时间停滞的巨大、沉重、锈迹斑斑的金属钟摆,猛地挣脱了无形的枷锁,带着积蓄己久的力量,朝着另一侧轰然荡开!
“铛——!!!”
一声洪亮、悠远、仿佛穿越了漫长时光隧道、蕴含着无尽沧桑与力量的钟鸣,猝然爆发!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暮色西合的校园上空!声波肉眼可见地扩散开去,惊得广场上成群的鸽子“扑棱棱”冲天而起!
巨大的声响震得我们耳膜嗡嗡作响,心脏狂跳得像是要冲破胸膛!我们下意识地捂紧耳朵,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震撼灵魂的一幕!
钟楼那巨大的、面向西方的表盘上,那根如同被焊死在7点53分的分针,在簌簌落下的灰尘背景中,极其清晰、不容置疑地——向前跳动了一格!
稳稳地指向了7点54分。
时间,在这一刻,挣脱了无形的桎梏,重新开始了它坚定而不可阻挡的流动。
夕阳熔金般的光辉,透过积满灰尘的窗户,慷慨地洒满了整个凌乱的钟楼平台,照亮了我们三个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却洋溢着巨大震惊与莫名喜悦的少年。李佳放下捂着耳朵的手,瞪大了眼睛看着那根移动的分针,又看看我,最后目光落在林芳芳身上,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酷酷的话,却最终只化作一声带着浓重鼻音的惊叹:“卧…卧槽…真动了?!”
林芳芳也放下了手,她怔怔地望着那缓缓转动的齿轮组,望着表盘上跳动的分针,脸上最初的惊愕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如释重负的满足和欣喜。她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擦掉了鼻尖上沾着的一点油污和灰尘,嘴角漾开一个温柔而明亮的笑容,仿佛她精心制作的礼物,终于被珍视地派上了最重要的用场。虽然她依旧不明白李不凡为何如此执着于此,但看到自己的心血真正起了作用,那份成就感是真实的。
我抬起头,望着那根终于挣脱了停滞宿命的分针,感受着脚下平台传来的、沉稳有力的、属于时间的脉动——那是巨大齿轮咬合传递的震动,是沉重钟摆划破空气的韵律。循环的牢笼,在这声穿越时空的古老钟鸣和齿轮重新咬合的坚定声响中,轰然洞开,碎成齑粉。爷爷当年守护的,不仅是一尊石像不被损毁,更是守护住了让时光之河得以奔涌向前的关键契机。而明天,那个唯一的、真实的、充满汗水与墨香、紧张与期待的高考,正带着它特有的喧嚣和万丈光芒,无可阻挡地向我们迎面而来。
守护己成,前路己开。
这一次,是真的要启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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