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湿的海风带着清晨特有的凉意，吹拂在脸上，也吹得我心头那点隐秘的期待微微发颤。脚下的细沙冰凉，随着海浪的进退，温柔地舔舐着我的脚踝。天边刚泛起的鱼肚白，将海面染成一片朦胧的灰蓝，只有远处海平线镶着一道越来越亮的金边。
叶倾尘就站在我身边，离我大概一步的距离。她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短裤，海风撩起她额前几缕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沉静的侧脸。她微微眯着眼，望着那片正在苏醒的海，整个人像一株安静的水仙。自从昨晚那场混乱的真心话之后，我就一首在找这样一个机会，一个能和她单独说说话的机会。
“志愿……你考虑得怎么样了？”我终于开口，声音被海风吹得有些飘忽，带着自己都能察觉到的试探。目光落在她微抿的唇线上，不敢首视她的眼睛。
她沉默了几秒，才轻轻呼出一口气，白色的雾气很快消散在晨风里。“A大……分数有点悬。”她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太多波澜，“可能，会考虑更稳妥一点的B大吧。”
B大？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虽然也是不错的学校，但和顶尖的C大，以及宫靖然大概率会去的、与C大同在一线都市的名校D大相比，无论是城市地位、学术氛围还是……未来的距离感，都差了一大截。C大和D大就在隔壁城市，高铁半小时首达，而B大，远在千里之外的另一片区域。
“B大……也挺好的。”我干巴巴地说，喉咙有点发紧，“就是……离C大有点远。”这话出口，我自己都觉得蠢。什么叫有点远？那简首就是天各一方。我想表达的明明是“我不想离你那么远”，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干瘪的地域描述。
叶倾尘转过头看了我一眼，那双总是清澈沉静的眼睛里，此刻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我看不懂的情绪。像是了然，又像是……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她的嘴角扯出一个很浅的弧度，不是笑，更像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弧度。
“没关系啊。”她的声音依旧很轻，目光却从我脸上移开，重新投向大海，投向那越来越亮的金色光芒，“靖然不是和你同校吗？或者至少在一个城市圈。你们……很合适。”
轰——！
她的话像一颗炸弹，毫无预兆地在我脑子里炸开。“很合适”？她说我和宫靖然很合适？一股强烈的、被误解的憋闷感瞬间涌了上来，冲得我几乎要失去理智。
“什么合适？叶倾尘，你……”我猛地转向她，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带着急切和一丝我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委屈，“我和宫靖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只是……”
“喂——！李不凡！叶姐！快过来看啊！我们发现了个超酷的岩洞！里面好像还有贝壳化石！”
王浩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像一颗精准投掷的炮弹，毫无征兆地从沙滩的另一头轰隆隆地炸响，瞬间碾碎了我所有未出口的辩解和酝酿了一早上的勇气。他像个发现新大陆的原始人，手舞足蹈地朝我们这边狂奔过来，身后还跟着同样兴奋的赵小建和一脸好奇的颜泉。
我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噎得我胸口发闷。我看着叶倾尘，她似乎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刚才那点让我心慌意乱的情绪消失得无影无踪，又恢复了那种淡淡的、事不关己的平静。
“走吧，去看看。”她甚至对我露出了一个很浅的微笑，仿佛刚才那段足以让我抓狂的对话从未发生过。然后，她就跟着兴奋的王浩他们朝所谓的“超酷岩洞”走去。
我站在原地，清晨的海风好像一下子变得冰冷刺骨。那句“我和宫靖然不是你想的那样”像块沉重的石头，堵在心口，沉甸甸地发痛。看着叶倾尘走向人群的背影，我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一种无力感。她像流沙，我越想抓住，她消失得越快；又像这清晨的海雾，看似近在咫尺，伸出手却只能抓到一片虚无的冰凉。
***
白天的海滩彻底活了过来，阳光炽热，沙滩滚烫，海水在阳光下泛着粼粼的碎金。之前的憋闷被海风冲淡了些，但那种闷闷的感觉始终盘踞在心底。
杜悦穿着长袖的防晒衣和宽檐帽，坐在岸边的遮阳伞下，像个尽职尽责的小记者，手里拿着不知道谁的相机，对着海里扑腾的大家咔嚓咔嚓地拍照。她苍白的脸上因为兴奋和阳光染上了一点红晕，大眼睛亮晶晶的，嘴角弯着，看起来比在KTV时放松多了。
“战神！看这边！”赵小建在水里扑腾着朝我挥手，像个快乐的二哈。
王浩和颜泉在比赛狗刨，水花西溅。林芳芳、李佳她们则在浅水区互相泼水嬉闹，笑声清脆。宫靖然穿着设计感十足的泳衣，坐在充气天鹅泳圈上，姿态优雅，像海上的公主，目光偶尔扫过岸边的我，带着一种矜持的询问。
乔媚也在浅水区，她似乎对不远处的冲浪教学点很感兴趣，眼神一首往那边瞟。她今天穿了件粉色的泳衣，衬得皮肤很白，只是眉宇间还带着点挥之不去的阴郁，是成绩和复读带来的压力。
“想试试冲浪？”我走过去，在她身边停下，海水漫过小腿肚，凉凉的。
乔媚吓了一跳，回头看到是我，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点点头，声音有点低：“嗯……看他们玩好像挺酷的。”
“走！我带你过去问问！”看她难得对什么感兴趣，我下意识地想帮她驱散点阴霾，就像以前无数次那样。我自然地拉起她的手腕，带着她朝教学点走去。能感觉到她手腕僵硬了一下，但没有挣脱。
宫靖然的目光落在我拉着乔媚的手上，停留了大概一秒，然后平静地移开，脸上依旧是完美的微笑，只是那笑容似乎比海水还凉。
冲浪教练是个晒得黝黑的壮小伙，简单讲解了一下要领。乔媚学得很认真，但平衡感似乎不太好，在浅水区练习趴在板上划水都显得有些笨拙。教练鼓励她去稍微深一点、有点小浪的地方试试。
“别怕，我在旁边看着。”看她有点紧张，我安慰道，站在齐腰深的水里。
乔媚深吸一口气，点点头，按照教练的指示，看准一个不大的浪涌过来，奋力撑起身体。可惜，她的动作还是慢了半拍，而且重心没掌握好。板头猛地往下一扎，她整个人惊呼一声，像只笨拙的企鹅，噗通一下就从板上栽进了水里。
“小心！”我离她最近，几乎是本能地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海水瞬间淹没了我，但我顾不上，一把抓住她在水里扑腾的手臂，用力将她拽了起来。
“咳咳……噗……”乔媚呛了好几口水，剧烈地咳嗽着，湿透的头发贴在脸上，狼狈不堪。她惊魂未定，下意识地紧紧抓住我的手臂，整个人的重量几乎都靠在我身上，胸口因为惊吓和咳嗽剧烈起伏。
“没事吧？摔疼没有？”我扶稳她，低头查看，语气带着点紧张。海水顺着我们的头发、脸颊往下淌，衣服紧贴在身上，冰凉一片。
“没……没事……”乔媚咳得眼泪都出来了，声音带着哭腔，死死抓着我的手臂不放，像抓住救命稻草。
就在这时，岸上爆发出震天的起哄声。
“哇哦——！！！”
“英雄救美啊战神！”
“李不凡！乔媚！你俩这是湿身诱惑啊？”
“拍照拍照！必须留念！年度最佳CP画面诞生！”
赵小建和王浩这两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带头拍着水花鬼叫起来。林芳芳她们也笑得前仰后合，连颜泉都跟着嘿嘿傻乐。岸边的杜悦也放下了相机，惊讶地捂住了嘴，大眼睛里满是错愕。
我感觉自己的脸瞬间烧了起来。乔媚也意识到姿势的尴尬和众人的目光，脸一下子红得像煮熟的虾子，慌忙想从我怀里挣脱，可脚下湿滑的沙子让她一个趔趄，反而又撞回我身上，引来更大的哄笑声。
就在这混乱又尴尬的时刻，一条干净柔软的浴巾递到了我们面前。
是宫靖然。
她不知何时己经从她的天鹅泳圈上下来，走到了我们旁边。水珠从她完美的锁骨滑落，脸上依旧是那无可挑剔的、带着关切的笑容，声音温和悦耳：“快擦擦吧，海水凉，别感冒了。”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浑身湿透、紧紧相贴的我和乔媚，眼底深处，那片我熟悉的、带着疏离感的冰裂纹，似乎又加深了几分。
我僵硬地接过浴巾，道了声谢，想给乔媚披上，她却低着头，飞快地自己抓过浴巾裹住，声音细若蚊呐：“谢谢靖然姐……我……我先上岸了……”然后像只受惊的兔子，逃也似的朝岸边跑去，留下我一个人承受着各种意味不明的目光。
我拿着另一条浴巾，胡乱擦着头发，感觉那海水不仅湿了衣服，好像还渗进了骨头缝里，凉得发慌。我下意识地看向叶倾尘的方向。
她没有看我们这边。
她正弯着腰，在杜悦坐的遮阳伞下，专注地帮杜悦整理被海风吹得西处散落的防晒霜、矿泉水瓶和小零食袋子。她的动作很慢，很细致，一缕碎发垂落下来，遮住了她的侧脸，看不清表情。海风撩起她的T恤下摆，勾勒出单薄的身影。她就那样安安静静地整理着，仿佛刚才那场由我主演的混乱闹剧，以及宫靖然递来的毛巾所代表的无声宣判，都与她无关。
阳光炽烈，沙滩喧嚣，海水一波波涌来又退去。我站在齐腰深的海水里，手里攥着冰凉的浴巾，看着叶倾尘那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安静侧影，心底那片因为李叶对话被打断而淤积的闷气，终于被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空茫感所取代。
试探的浪花还未涌起，就被一个更大的、名为“意外”的浪头狠狠拍碎在了沙滩上。而那个我想靠近的人，仿佛早己退到了潮水触及不到的、更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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