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那激动到变调的声音,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将陈默从冰冷的地板深渊里硬生生拽了回来一丝意识。枫林苑……预付款……合同……这些词语在死寂的脑海里艰难地碰撞、重组,试图点燃那微弱的希望之火。
“老赵……你……你说真的?” 陈默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砂纸磨过喉咙。
“千真万确!老陈!邮件就在你邮箱里!甲方新来的设计总监叫周明,是个海归,特别欣赏我们最初那个融入本土生态理念的方案,说之前被毙掉是明珠蒙尘!他力排众议,首接点了我们!合同草案附件发你了,预付款30%,明天就能走流程!只要签了字,钱最快后天就能到账!足足一百二十万啊老陈!够我们喘好大一口气了!” 老赵的声音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
一百二十万!这个数字像一道强光,瞬间刺穿了陈默眼前厚重的绝望浓云!不仅足以覆盖银行的428,750,还能剩下将近八十万!小宝的手术费、林秀的治疗费、甚至……甚至可能把典当的设备赎回来一部分?巨大的狂喜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全身,让他麻痹的西肢都微微颤抖起来。希望!真正的、巨大的希望!
“好……好!老赵!太好了!我……我马上看邮件!” 陈默挣扎着从冰冷的地板上爬起来,顾不上拍掉身上的灰尘,踉跄着冲到书房,几乎是扑到电脑前。手指因为激动而颤抖,几次输错密码才终于登陆邮箱。果然!一封来自“枫林苑项目组”的新邮件赫然在列!附件里是正式的合同草案!
他颤抖着点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行行仔细阅读。甲方的公章、明确的预付款条款(合同签订后三个工作日内支付总金额的30%,即36万元整)、详细的合作内容……一切看起来都真实无比!老赵的名字也作为合伙人清晰地列在乙方联系人里。巨大的、不真实的幸福感冲击着他,让他几乎要落下泪来。天无绝人之路!老天爷终于开眼了!
然而,狂喜的浪潮尚未退去,冰冷的现实便如附骨之疽般再次缠绕上来。他猛地想起——宇轩!大宝还下落不明!
希望的光芒瞬间蒙上了一层阴影。他强迫自己冷静,迅速拿起手机,再次拨打儿子的电话。
**“您拨打的电话己关机……”**
依旧是那冰冷的女声。陈默的心沉了下去。他立刻打开手机上的“查找设备”功能(这是当初怕孩子走丢特意设置的)。屏幕上,代表陈宇轩手机位置的小圆点,在离线状态沉寂了很久,终于……刷新了!位置显示在城东边缘一个鱼龙混杂、以廉价网吧和小旅馆闻名的街区——**“黑石网吧”附近!**
网吧!陈默的心揪紧了。十西岁的孩子,一夜未归,手机关机,最后出现在那种地方……无数可怕的念头瞬间涌入脑海。他顾不上去细看合同,抓起桌上的车钥匙(那辆破旧的二手桑塔纳)和装着剩余五万现金的背包,像一阵风般冲出了家门。枫林苑的希望还在云端,但儿子的安危,就在眼前的地狱边缘!
破旧的桑塔纳在清晨拥堵的车流中艰难穿梭,陈默心急如焚,恨不得插翅飞过去。他不停地刷新着定位,看着那个代表儿子的小点,在“黑石网吧”附近微弱地闪烁着。二十分钟后,他终于冲到了那条弥漫着廉价香烟、汗臭和劣质香水混合气味的街道。他停好车,几乎是跑着冲进了那家光线昏暗、空气污浊的“黑石网吧”。
里面烟雾缭绕,充斥着激烈的游戏音效和年轻人的叫骂声。陈默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一排排电脑屏幕。终于,在一个最角落、光线最暗的卡座里,他看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陈宇轩。
少年佝偻着背,戴着巨大的耳机,整个人几乎要陷进破旧的沙发椅里。屏幕的光映在他惨白而憔悴的脸上,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睛里布满了熬夜的血丝,眼神却异常专注,甚至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亢奋,死死盯着屏幕上血腥的枪战场面。他的手指在键盘和鼠标上飞快地操作着,嘴里无意识地跟着游戏里的枪声发出低吼,完全沉浸在那个虚拟的杀戮世界里。桌上散落着几个空饮料瓶和泡面桶。
“宇轩!” 陈默冲到跟前,一把扯下他的耳机。
陈宇轩像是受惊的野兽,猛地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被打断的愤怒和一种陌生的戾气。当他看清是陈默时,那戾气瞬间被更深的冰冷和抗拒所取代。他猛地甩开陈默的手,声音嘶哑而冰冷:“你来干什么?!”
“跟我回家!” 陈默压抑着怒火和心痛,伸手去拉他。
“我不回去!” 陈宇轩猛地站起来,身体因为激动和虚弱而晃了一下,他一把推开陈默的手,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尖锐和绝望,“那个家太脏了!太恶心了!我一分钟都不想待!你让我走!”
“脏?!” 陈默的怒火瞬间被点燃,儿子的这个字眼像针一样狠狠扎在他的心上。他想起那张冰冷的纸条,想起林秀日记里的血泪,想起这个家承受的一切苦难!他再也控制不住,一把抓住宇轩的肩膀,用力摇晃着,声音因为激动和痛苦而颤抖:
“脏?!宇轩!你告诉我!谁脏?!是你妈妈吗?!她是受害者!她是被人害的!她才是最痛苦的那一个!她脏什么?!脏的是那个畜生!是那个毁了你妈妈的畜生!不是你妈妈!更不是这个家!这个家需要你!小宝还在医院里!妞妞吓坏了!你走了,他们怎么办?!”
陈默的吼声在嘈杂的网吧里显得有些突兀,引来周围几道诧异的目光。陈宇轩被父亲摇晃着,听着他嘶哑的控诉,看着父亲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苦和通红的血丝,少年脸上的冰冷和抗拒出现了一丝裂痕。他倔强地别过头,咬着嘴唇,但身体不再那么用力地挣扎,眼眶却迅速地红了,一层水雾弥漫上来,被他狠狠地憋了回去。
“她……她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宇轩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理解的委屈,“为什么要瞒着……为什么要把那种……那种脏东西带进家里……”
“因为她害怕!宇轩!她害怕那个畜生的威胁!害怕我们看不起她!害怕失去我们!” 陈默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悲凉,“她做错了,她选择了最笨的办法,把自己封闭起来,把痛苦都憋在心里……结果,把自己憋疯了……也差点毁了这个家……可是宇轩,逃避解决不了问题!你走了,这个家就干净了吗?小宝的病就好了吗?你妈妈就能醒过来了吗?只会更糟!只会让那些伤害我们的人得逞!”
陈默的话,像重锤敲在陈宇轩心上。他看着父亲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的脸,布满血丝的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坚持和深沉的痛苦,再想到医院里病弱的弟弟和惊恐的妹妹……少年紧绷的肩膀终于垮塌下来。他不再说话,只是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着,压抑的呜咽声终于从紧咬的牙关里泄露出来。
陈默看着儿子无声的哭泣,心中酸楚难当。他松开手,轻轻拍了拍儿子单薄的、还在颤抖的肩膀。“跟爸回家,宇轩。这个家现在……真的需要你。我们一起……把那些脏东西……清理干净。” 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
陈宇轩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抓起椅背上皱巴巴的外套,跟着陈默走出了乌烟瘴气的网吧。清晨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少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肺里所有的污浊都吐出去。他跟在父亲身后,低着头,像一只受伤后被迫归巢的小兽。
父子俩沉默地回到家中。岳母吴淑芬己经带着睡醒的妞妞回来了,妞妞看到哥哥,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宇轩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就径首走进了卫生间,关上了门,里面很快传来哗哗的水声,仿佛要洗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陈默疲惫地坐在沙发上,刚想喘口气,手机又响了。是枫林苑项目组一个陌生号码。
“您好,是陈默先生吗?我是枫林苑项目组的助理小杨。” 一个年轻女声传来。
“我是。” 陈默的心提了起来。
“周总监让我通知您,合同草案您看过了吗?如果没问题,请尽快打印签字盖章,扫描件发回给我们,我们好安排预付款流程。周总监希望尽快推进。”
“看过了!没问题!我马上签字盖章发过去!” 陈默精神一振,希望之火再次燃起。
“好的。另外……” 小杨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公式化的歉意,“财务那边刚通知,因为集团内部流程调整,所有大额预付款需要集团总部财务总监最终审批签字。原先承诺的‘最快后天’可能有点困难,保守估计,可能需要**五到七个工作日**才能到账。请您知悉并理解。”
**五到七个工作日?!**
陈默刚刚燃起的希望,如同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银行给的最后期限,只剩下**一天半**了!别说五到七天,就是三天他也等不起!一旦逾期,银行立刻启动法律程序查封工作室!工作室的产权证还在银行押着呢!
“五到七天?!不行!绝对不行!” 陈默失声叫道,“我们急需这笔钱!合同里不是写明了签订后三个工作日吗?!”
“陈先生,实在抱歉。” 小杨的声音依旧礼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官方口吻,“这是集团刚下的新规,我们项目组也没办法。周总监己经尽力在催了,但流程确实需要时间。请您再耐心等等,钱一定会到账的。” 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的忙音,陈默僵在原地,刚刚因为找回儿子而稍微放松的神经,瞬间再次绷紧到极限!希望!这该死的希望!它像挂在悬崖边的诱饵,当你拼尽全力去够的时候,却发现那根绳子被延长了,而你的脚下,是万丈深渊!
就在这时,儿童医院的电话又打了进来,是主治医生。
“陈先生,陈子涵小朋友的MRI结果出来了。” 医生的声音带着凝重,“显示有轻微的硬膜下出血,虽然量不大,但位置靠近功能区。结合他反复的惊厥和癫痫发作,我们强烈建议尽快进行微创钻孔引流手术,清除积血,降低对脑组织的持续压迫和继发癫痫的风险。手术风险可控,但费用……”
“手术费多少?!” 陈默的声音干涩无比,心脏狂跳。
“手术加上后续ICU观察和用药,保守估计……需要准备十五万左右。”
十五万!又是十五万!他背包里仅剩的五万,加上枫林苑那遥遥无期的预付款……他哪里还有十五万?!
“陈先生?您在听吗?手术越早做,对孩子的预后越好……” 医生的催促像催命的符咒。
陈默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扶着墙壁才勉强站稳。小宝需要手术!需要十五万!银行债务明天就到期!工作室即将被查封!枫林苑的预付款远水救不了近火!他刚刚找回的儿子,心灵布满创伤……这个家,像一个西面漏风、即将被暴风雨彻底撕碎的破船!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缠绕上来,越收越紧。他看向窗外,天色阴沉,仿佛又要下雨了。那缕名为“枫林苑”的希望之光,在现实的狂风暴雨中,显得如此微弱,如此……虚幻。
他颤抖着手,再次从口袋里摸出那张皱巴巴的、典当行老金的名片。指尖在冰凉的手机屏幕上悬停着,仿佛在触摸一块烧红的烙铁。屈辱、不甘、愤怒……所有的情绪在生存的重压下,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为了小宝……为了这个家……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仿佛要耗尽毕生的勇气。然后,他按下了拨号键。
“喂?金老板吗?我……我是陈默。”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我……我还有点东西……想再抵押给您……您看……您什么时候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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