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水乡有俗:若家有孤女早夭,为免她孤魂流离,常以“火盆送嫁”之礼配予阴婚,谓之“成全”;
然而这一回,新娘刚送出,
半夜又回来了。
她坐在娘家门口,衣裙湿透,头发披散,喃喃低语:
“我不认得他……我不认得这门亲事……”
清虚道人至湘南泸渡镇时,恰逢旧历七月十五。
夜色朦胧,烟雾弥漫,一支披麻戴孝的送嫁队伍缓缓穿过街头巷尾,不敲锣、不打鼓,只在前头抬着一口朱漆小棺,小棺上覆盖红布,下置铜镜一面,棺下垫一只火盆,盆中炭火未熄,燃着龙凤香符。
这不是嫁人,是嫁鬼——阴婚。
道人本不欲理会,然而翌日清晨,镇上却传来怪事:
昨夜那位“阴婚新娘”竟回到了娘家,衣衫湿透、面色苍白,坐在祠堂门前,发出微弱的哭声。
她早就死了半年,葬于西山坟地。这次回来的,不是尸,是魂。
她的母亲跪在地上哭喊:“她回来了,她说不认得那鬼夫,路也不对、家也不对,她不愿再嫁了……”
清虚立刻前往娘家,见女孩魂影坐在门槛,浑身湿漉漉,眼神惊惧,嘴唇不停颤抖:“那不是人……那也不是鬼……他把我拉进水里,我在水底……看见好多娘,穿着嫁衣,眼睛全白……她们都在哭……”
道人起了一身冷汗。
他循魂气索踪,追至西山嫁魂地,果见那火盆尚温,红布己烂,铜镜却被打碎,香符落地,竟在地上烧出一排湿脚印,首通山后的水塘——龙鳞潭。
村民这才说出龙鳞潭旧事:
百年前,泸渡镇曾有富商家族,三代单传,每逢家中娶亲,必淹新娘于潭中“祭龙换福”,以求香火不绝,活活逼死过七位新妇。
事发后富家破落,后人早己无踪。但那潭底,埋了太多冤魂新娘。
如今这场阴婚,本为配魂成安,然而那火盆沉得不是“鬼婿”,而是——潭中旧鬼。
“她们早己不识人间,不认亲缘,只想拉一个人陪嫁,替她们出嫁。”
清虚设坛于潭边,以“避水五雷阵”压魂,命纸人入潭试探。不多时,潭水翻涌,冒出无数红色丝缕,像一条条新娘的嫁衣带,缠绕纸身,纸人瞬间沉底。
忽而水面浮起一物,正是一张破旧的嫁妆名册——页页写着“福寿永安”“百年好合”,却都被血迹涂抹,唯独最后一页写着:
“娶妻如换命,喜事不归人。”
清虚大喝:“幽魂滞水,冤咒成沼,今以五雷破阴,拔魂归界!”
他投符入水,水面骤涨,潭中一声声女人哭喊刺耳如刃,七道魂影挣扎浮现,皆着红衣、披发覆面,神情癫狂。
道人并不镇压,而是以“嫁魂返本咒”安抚,引七魂归碑,建“水嫁冤女冢”,将她们姓名一一道来,让她们重归名簿,再入轮回。
女孩魂在一旁看得怔怔,轻声问:“我……还要嫁吗?”
清虚望着她:“你若愿嫁,自当心甘;你若不愿,便无人能逼你。”
她终于放下心,魂影散作细雨,落在祠堂门前。
后来,泸渡镇再不行阴婚火盆之礼,转而建“女魂安坛”,专为早夭孤女祈愿,镇中童魂夜哭之声,也逐年消散。
清虚道人记:
火盆送嫁,原是善意成全,
可若嫁得不是人,是鬼呢?
世俗礼法为魂立归处,
却忘了她有没有说:“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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