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像是静止了。
码头上嘈杂的人声、船工的号子、河水的拍岸声，似乎都在这一刻远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穿着靛青袍子的年轻男人身上。
他端着那只粗糙的缺口大碗，碗里是深琥珀色、还冒着丝丝热气的古怪汤水，他就那么平静从容地，喝下了一大口。
瘦摊主和那两个壮汉僵在原地，伸出去的手忘了收回，脸上的狞笑也僵住了，只剩下错愕和难以置信。
宋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紧盯着胤禛的脸，生怕他下一秒就吐出来，或者露出痛苦的表情，那她的“妖女”罪名可就完全坐实了。
然而，胤禛只是微微闭了一下眼睛，喉结滚动。几秒钟后，他睁开眼，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仿佛刚才喝下的只是一碗白水。
“如何？”他看向宋薇，语气平淡地问，像是在评价一道寻常菜肴。
“啊？”宋薇还沉浸在巨大的紧张中，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火候过了些。”胤禛放下碗，用那修长的手指点了点碗沿，“水沸太久，焦苦味被逼得太过，少了点醇和。下次水将滚未滚，似蟹目初生时投入粉料最佳。”他点评得很是专业，然后话锋一转，“不过，滤得还算干净，比昨日那…‘八珍汤’，强出百倍。值两文钱。”
值两文钱，他给了定价，而且是当着所有人的面，用行动证明这汤没问题，还给出了改进的意见。
宋薇的心从嗓子眼重重落回胸腔，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是激动的，也是委屈的。
瘦摊主和那两个壮汉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瘦摊主不甘心，强撑着嚷道：“你…你谁啊？你说值就值？谁知道你是不是跟她一伙的？喝一口能证明什么？谁知道是不是你们串通好的。”
胤禛的目光终于转向他。那目光很淡，没有任何威吓，却让瘦摊主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
“我是谁，不重要。”胤禛的声音依旧平稳，“这汤值不值钱，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目光扫过围观的脚夫船工，“码头上的兄弟，卸了一天的货，拉了一天的纤，浑身酸痛，口干舌燥，就想喝口热乎的、带点劲儿的东西解解乏。一碗热汤，两文钱，买不了吃亏，也买不了上当。喝不喝，自有公论。你，”他看向瘦摊主，眼神冷了一分，“卖你的热汤饼炊饼便是，何必断人活路？”
他的话句句在理，又戳中了苦力们最实际的需求。围观的脚夫们开始小声议论起来，看向瘦摊主三人的眼神带上了不满。是啊，人家卖汤，又没抢你生意，至于这么欺负人吗？
瘦摊主被噎得说不出话，脸憋得通红。他旁边一个壮汉还想耍横，梗着脖子：“老子就看这妖女不顺眼，怎么着？”
胤禛没理他，像是根本没听见。他弯下腰，在宋薇那堆简陋得可怜的家当里翻了翻，里面主要是些碎柴、破布，还有昨天用来砸麦粒的石头。他的动作很随意，像是在帮忙整理。
忽然，他停了下来。
他从一堆枯草和碎木屑下面，拨拉出一个黑乎乎、沾满泥污的金属物件。
那东西大概巴掌长，一头是圆形的、带孔洞的金属片，另一头是扭曲断裂的金属杆，依稀能看出点螺纹的形状。
宋薇瞬间睁大了眼睛，有点思议，被震惊到了。
那是她意式咖啡机的手柄，断裂的粉碗手柄。穿越时和她一起掉进河里，被她捞上来后觉得没用又舍不得扔，就胡乱塞在角落里的“废铁”。
他…他怎么翻出来了？
胤禛拈起那个沾满泥污又锈迹斑斑的断裂手柄，他丝毫不在意上面的脏污，用手指摸蹭着断裂的螺纹接口，又掂了掂那个金属粉碗，像看稀世古玩一样看着。
周围的人都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知道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合伙人”在捣鼓什么破烂。
瘦摊主也莫名其妙，嗤笑道：“捡破烂上瘾了？一块废铁也当宝…”
胤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抬头看向宋薇，问了一句让所有人更加摸不着头脑的话：
“有细麻绳吗？结实点的。”
宋薇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地从旁边捡起一小段瞅着还结实点的麻线递过去。
胤禛接过麻线，又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根小指粗的短木棍。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做了一件让宋薇差点尖叫出声的事情。
他用那根短木棍，卡在断裂手柄的螺纹杆和粉碗之间，形成一个临时的“连接”。接着，他拿起那根细麻绳，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和极其精巧的手法，开始一圈圈、一层层地缠绕、捆扎、打结。
他动作熟练，麻绳在他手里，灵活的勒紧在每一个关键的受力点上，将断裂的金属杆、粉碗、木棍三者牢牢地固定、捆绑在一起。
只用了短短十几息的时间。
一个原本断裂报废的咖啡机手柄，竟然被他用一根木棍、一段麻绳，“修复”成了一个虽然简陋怪异、但结构异常稳固的整体。
胤禛拎着这个用麻绳和木棍“缝合”的金属疙瘩，在手里掂了掂，测试了一下牢固程度。然后，他随手将其放在了宋薇那个新买的、煮着焦麦汤的陶罐旁边。
金属疙瘩碰到陶罐边缘，发出“当”的一声轻响。
胤禛这才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己经完全看傻了的瘦摊主三人，最后落在宋薇那张因极度震惊而失去血色的脸上。
他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语气依旧平淡无波：
“工具，就该有工具的样子。收好。明日，我要喝你做的‘拿铁’。”
说完，他再不看任何人，转身便走，再次没入汴河码头初降的夜色中。
留下宋薇，惊讶的差点大声喊出来，她僵立在原地，如果张张嘴巴，心会跳出来吧？一定是！
他认出来了，他不仅认出来了，他还会修，他甚至…说出了“拿铁”！
我滴妈呀，他什么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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