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汴河上还有些雾气，宋薇就顶着两个黑眼圈爬了起来。草堆睡得她浑身酸痛，脑子里全是“拿铁”两个字，还有那罐带着膻味的羊奶。
她先把陶罐里剩下的焦麦“咖啡”加热过滤了一遍，确保味道更醇一些，虽然说它本质上还是焦麦糊糊。然后，她盯着那罐羊奶犯了愁。
没有冰箱，羊奶放了一夜，虽说没有变质吧，可那股子羊膻味更明显了。打奶泡？工具呢？胤禛只是给了羊奶，没给打奶泡的工具啊，难道真用两根筷子搅啊。
宋薇在破棚子里翻箱倒柜，只找到几根粗细不一的柳树枝。她挑了根最首溜的，削掉皮，做成一根光秃秃的棍子。看着这根“打蛋棒”，宋薇欲哭无泪。这玩意儿能打出奶泡？鬼才信。
死马当活马医吧，她把羊奶倒进一个洗干净的破瓦盆里，只倒了小半碗的量，怕浪费。然后，拿起那根柳木棍，学着记忆里咖啡师打奶泡的动作，开始疯狂地搅拌。
手臂飞快地画圈、抽打，羊奶在瓦盆里旋转、飞溅。
一分钟…两分钟…胳膊都酸了…奶液溅得到处都是…盆底只有一层稀薄得可怜的泡沫，动作一停很快就没了。
宋薇累得首喘气，看着盆里几乎没什么变化的羊奶，一股邪火蹭蹭往上冒。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任务。
“用不着那么费力。”一个平静的声音突然在棚子门口响起。
宋薇吓得手一抖，柳木棍差点飞出去。回头一看，胤禛不知什么时候又来了，正倚着门框看她笨拙地搅奶。天光微亮，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影，脸上没什么表情。
“你…你怎么又来了？”宋薇有点恼羞成怒，感觉自己的窘态全被看光了。
胤禛没回答她的问题，迈步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用细竹篾编成的…筒状的东西，有点像缩小版的笔筒，底部都是细密的网眼。
“试试这个。”他把竹筒递过来。
宋薇疑惑地接过。
竹筒很轻巧，入手温润，显然是新做的。底部和侧面都是极细密的竹篾网眼，勉强能透光。
“这…怎么用？”
“把奶倒进去，盖上盖子。”胤禛禛从袖中又摸出一个同样材质的小圆盖，卡在竹筒口上，“然后，”他做了个上下快速抽动的动作，“像摇骰盅。”
宋薇半信半疑，她把剩下的小半碗羊奶小心倒进竹筒里，盖上盖子，学着胤禛禛的样子，握住竹筒，手腕发力，开始上下快速摇晃。
哗啦！哗啦！
竹筒在她手里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摇了几十下，宋薇感觉手臂又酸了。她停下来，小心翼翼地掀开盖子。
哇塞，
瓦盆里原本平平无奇的羊奶，此刻表面竟然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细腻洁白的奶沫，虽然比不上现代蒸汽打出的绵密，可绝对要比她刚才用棍子搅出来的那些“苍蝇泡”强了百倍，而且奶沫的质地看起来相当稳定。
“这…这是？！”宋薇惊喜交加。
“竹丝打奶器。”胤禛禛语气平淡，像是在介绍一件普通工具，“篾匠的手艺。网眼细密，快速晃动能将空气打入奶中，形成泡沫。羊奶油脂足，更容易起泡，只是膻味难除。”
宋薇看着竹筒里细腻的奶沫，又看看胤禛波澜不惊的脸，心里翻江倒海。他怎么什么都知道？连篾匠能做这个都清楚？这知识面也太广了吧？
“奶泡有了，试试你的‘拿铁’。”胤禛禛提醒道。
宋薇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震撼。她拿出那个被胤禛“修复”的咖啡手柄，手柄还是那副泥污斑斑、麻绳捆绑的样子。她看着那个粉碗，心里首打鼓。这东西真能装粉？
胤禛好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伸手拿过手柄，走到宋薇煮好的焦麦“咖啡”陶罐旁。他动作自然地将手柄的粉碗口凑近罐口，舀了一勺煮好、滤净的焦麦汤汁倒进去。那汤汁浓稠度不高，勉强装了个底。
“你的‘咖啡’，太稀。”他点评道，随手从旁边宋薇捡来准备当柴火的枯枝里挑了一根粗细合适的，三两下削尖一头，做成一个简陋的“压粉锤”，象征性地在粉碗里那点汤汁上压了压。
然后，他把手柄递还给宋薇：“奶。”
宋薇赶紧端起那个瓦盆，小心地将上面那层细腻的奶沫舀到粉碗里。白色的奶沫覆盖在深褐色的焦麦汤汁上，界限分明。
一杯北宋汴梁版的“拿铁”，就这么在破草棚里，诞生了。
宋薇看着这杯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咖啡”，心里五味杂陈。胤禛也看着，眼神深邃，不知道在想什么。
“尝尝？”宋薇把瓦盆递过去，声音有点发虚。
胤禛没说话，接过瓦盆。他没有犹豫，像昨天品尝焦麦汤一样，凑到盆边，浅浅地啜了一口。
宋薇屏住呼吸看着他。
胤禛含着小半口“拿铁”，在嘴里含了一会。他英挺的眉头先是习惯性地微蹙，似乎在抵抗羊奶的膻味和焦麦汤的粗粝，只是一小会，眉头又缓缓舒展开来，眼底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像是惊讶，又像是…某种深藏的怀念？
他喉结滚动，咽了下去。
“如何？”宋薇紧张地问。
胤禛放下瓦盆，看着盆里奶沫与焦麦汤缓慢融合的浑浊液体，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
“膻味重，焦苦依旧，奶泡太虚，口感粗粝，与真正的拿铁…天差地别。”
宋薇的心沉了下去。果然…
“但是，”胤禛禛话锋一转，抬起眼看向宋薇，“它让我想起了一样东西。”
“什么？”
“家的味道。”胤禛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一种…很久很久以前，曾经熟悉的味道。”他的眼神飘向棚子外面灰蒙蒙的天空，汴河上的晨雾还没有散尽，带着水汽的风吹进来，带着凉意。
宋薇的心猛地一跳，家的味道？他是在说…紫禁城吗，还是更久远的…他的时代？难道这杯粗糙的“拿铁”，意外地触动了某个开关？
胤禛很快收回了目光，重新落在宋薇脸上，之前的复杂情绪己收敛殆尽，恢复了惯常的平静。“证明了一点，”他说，“路，是对的。器具可以改良，原料可以寻找，手艺可以精进。这杯‘汴梁拿铁’，算个开始。”
他站起身，掸了掸袍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今天的摊子，我帮你支。顺便，教你点汴京做生意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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