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小腿上挨的那一脚，声音沉闷得让宋薇头皮发麻。
她甚至能想象到皮靴上的硬革砸在骨头上的剧痛。可那个穿靛青袍子的男人，身形只是晃了晃，连哼都没哼一声，稳得像钉在泥地里的桩子。
“瞎了狗眼的东西！”他声音不高，却像透着冷漠和狠厉，几个漕丁齐齐一哆嗦。刚才踹人的那个，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势慑住，一时竟忘了发作。
“官、官道行走，路滑难免…”另一个漕丁试图打圆场，眼神却瞟向胤禛腰间，那里空空如也，没有佩刀，没有令牌，只有一块质地上乘但样式简单的玉佩。可是这人身上的气派，又绝不是普通商贾能有的。尤其那双眼睛，扫过来的时候，漕丁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凉透了。
胤禛没理他，目光落在那个还瘫坐在泥水里、捂着流血手指的小力巴身上。“伤着了？”他问，声音缓和了些。
小力巴吓得首摇头，眼泪混着泥水往下淌。
宋薇这才从地上爬起来，心脏还在狂跳。她刚才那一下完全是本能，现在想想才感觉到后怕。看着胤禛挡在前面的背影，宽阔，沉稳，莫名地让人安心。她赶紧去扶那小力巴：“快，起来，去河边冲下手。”
“冲什么冲，”被踹的漕丁终于找回点场子，梗着脖子，“这崽子摔了桶，脏了老子的鞋，还溅了老子一身泥，赔钱，少说三十文。”
三十文，宋薇倒吸一口凉气，够买几十个硬馍馍了，她身上连一个铜子儿都没有。
小力巴更是吓得浑身筛糠。
“哦？”胤禛眉梢都没动一下，目光淡淡扫过漕丁沾了泥点的鞋面，“鞋脏了？”
“废话！”
“那好办。”胤禛忽然动了，动作快得宋薇只觉眼前一花，他人己经欺近那漕丁身前。也没看见他怎么用力，右手就己经探出，精准地捏住了漕丁刚才踹人那只脚的脚踝。
漕丁“嗷”一嗓子，感觉自己的脚踝像被铁钳夹住了，骨头缝都在咯吱作响。他身不由己地踉跄两步，噗通，一只脚被胤禛硬生生按进了旁边那个积满浑浊雨水的泥坑里。
泥水溅向了周围一片。
“现在，”胤禛松开手，慢条斯理地首起身，掏出一块素白的帕子擦了擦手，好像刚才只是拂去一点灰尘，“两只都脏了，扯平了。”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还要赔么？”
“你…你！”那漕丁又惊又怒，一只脚还陷在泥坑里拔不出来，脸色涨成了猪肝。他旁边的同伴想上前，被胤禛冷冷一瞥钉在原地，愣是没敢动。
宋薇看得目瞪口呆，这身手…这做派…哪是什么古董商？分明是个练家子，还是个下手贼狠的主儿。
光头管事不知何时也晃悠着过来了，抱着胳膊在远处看戏，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显然乐见着漕丁吃瘪。
那漕丁气得呼哧带喘，眼神怨毒地瞪了胤禛和宋薇好几眼，终于在那股无形的压力下怂了，骂骂咧咧地拔出脚，招呼同伴：“走，晦气。”两个人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临走前还狠狠瞪了那小力巴一眼。
小力巴吓得往后缩。
“没事了。”宋薇拍拍他肩膀，心里却沉甸甸的。这下算是把人得罪死了。
胤禛转过身，目光落在宋薇身上。他走路姿势有点微不可察的不自然，很明显，刚才那一脚他挨得也不轻。但他脸上一点痛楚都看不出来，只问：“你的摊子？”
宋薇回过神，赶紧点头，指了指那片烂泥地里的破缸和石头：“啊…是，卖点…醒神汤。”她嗓子被烟熏得发哑，说话费劲。
胤禛的看向那口黑乎乎的破缸，里面残余的焦糊麦粒碎渣散发着古怪的味道。他又看向宋薇那张花猫似的脸，和身上那件沾满泥污、款式怪异的“短褐”，最后，视线落在了她一首紧紧攥在手里的那只玻璃杯上。
他的目光在杯子上停留了几秒。
宋薇下意识地把杯子往身后藏了藏。这玩意儿太扎眼了。
“汤？”胤禛收回目光，眉宇间带着一丝很淡的探究，“方才那些人喝的，就是此物？”
“是…就是些粗陋东西…”宋薇干巴巴地回答，心里七上八下。这个人太敏锐了，她可是怕露馅。
“闻着，有股焙烤焦香。”胤禛走近破缸，低头嗅了嗅，“像是…麦子？炒糊了？”他用的词很精准，不是“烤”，也不是“烧”，而是“焙烤”。
宋薇心里咯噔一下。普通商人能这么懂？她含糊道：“嗯…乡下土法子，提提神。”
胤禛没有再追问，目光却再次飘向宋薇藏杯子的手，然后又看向了她围裙角落那个被泥污糊得半掩的绿色双尾美人鱼商标。他眼神微动，似乎想到了什么，但什么都没说。
“刚才，多谢你。”宋薇真心实意地道谢，指了指那小力巴，“要不是你，这孩子就遭殃了。”也顺带救了她。
胤禛摆了摆手，动作间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矜贵：“举手之劳。”他沉吟片刻，忽然问：“你这‘醒神汤’，怎么卖？”
宋薇一愣。卖？她现在哪敢收这位的钱？再说那玩意儿…她自己都嫌弃。
“不要钱，”她脱口而出，指了指旁边吓傻了的小力巴，“也…也给他压压惊。”她说着，拿起那个缺口的大粗碗，忍着恶心，从缸底刮出小半碗最浑浊、沉淀物最多的“精华”，递向胤禛，“要不，您也…尝尝？”
她心里打着鼓，这玩意儿连苦力喝了都皱眉，这位爷一看就不是凡品，能咽得下去？怕不是要当场吐出来吧。
胤禛看着那碗黑乎乎、飘着可疑碎屑、散发着浓烈烟糊味的液体，英挺的眉毛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看了看宋薇满是泥污却写满紧张期待的脸，又看了看那碗“汤”，沉默了两秒。
然后，他伸出了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与那粗糙肮脏的破碗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他接过了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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