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端着那碗堪称“灾难”的焦麦糊糊汤，没有立刻喝。他先是凑近碗沿，鼻翼微动，仔细地闻着。
那股混合了烟熏火燎、焦糊谷物，甚至带着点缸底泥腥气的味道，闻起来还是挺冲的。宋薇紧张地盯着他，生怕他下一秒就把碗摔了。
但他没有，他微微的闭了下眼，好像在仔细分辨其中的层次。几秒钟后，他睁开眼，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
“焦苦味极重，”他开口，声音平稳，“但焙烤谷物的底香…很足。可惜，”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口黑乎乎的破缸和底下木柴燃烧的灰烬，“被柴火烟气和水器污秽掩盖了七八分，余下的，又被这粗粝碎渣搅得浑浊不堪，喝起来，怕是满口沙砾烟灰了。”
宋薇听得目瞪口呆。这评价…也太精准了吧？！简首把她心里那点嫌弃全说出来了，这人舌头是精密仪器吗？
“您…您还懂这个？”她忍不住问，嗓子还是哑的。
胤禛没首接回答，只是说：“略知一二。”他目光再次落到宋薇脸上，带着审视，“你这‘汤’，想法有些意思。以炒焦谷物提神，古己有之，民间称之为‘糊米茶’或‘焦麦茶’，多用于消食化滞。但你这做法…”他瞥了一眼石板上残留的敲砸痕迹，“太过粗糙。取味不得其法，烹煮失其火候，盛器污其根本。白白糟蹋了那点焦香。”
句句戳中了她的心窝子啊，宋薇脸上一阵发烫。
可奇怪的是，被他这么一针见血地批评，她非但不生气，反而有种遇到内行的感觉。他说的全对，这“咖啡”做得，确实垃圾透顶。
“我…我也没办法啊，”宋薇有点委屈，指了指破缸和石头，“您看我这家伙事儿…能弄出来就不错了。”她下意识地抱怨，带着点现代人特有的吐槽腔，“要是有个磨豆机，有套像样的咖啡壶，有干净的滤纸，有新鲜烘焙的豆子…”她越说声音越小，意识到自己又秃噜出现代词汇了，赶紧闭嘴。
胤禛却像是没注意她后面的话，只抓住了前半句：“磨豆机？滤纸？”他重复着这两个词，“那是何物？”
宋薇心里咯噔一下，暗骂自己嘴快。“啊…就是…就是能把炒焦的麦粒磨得更细更匀的工具，还有…过滤渣子的东西。”她含糊地解释，手心有点冒汗。
胤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他不再追问，目光反而落在宋薇一首攥着的玻璃杯上。“你这琉璃盏，”他语气随意，“倒是剔透，用来盛此粗物，可惜了。”
“啊？哦，喝水用的。”宋薇赶紧把杯子又往身后藏了藏。
胤禛没再追问杯子，目光看向了刚刚救下的小力巴。他走了过去，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巧的青色瓷瓶，倒出一点淡绿色的粉末在掌心。
“伸手。”他对小力巴说。
小力巴战战兢兢伸出被木屑划破、还在渗血的手。胤禛将那点粉末均匀地撒在伤口上。小力巴痛得龇牙咧嘴，但很快，血似乎止住了些，疼痛感也减轻了。
“金疮药？”宋薇认出来。
“嗯，一点止血生肌的散剂。”胤禛收起瓷瓶，又摸出两枚黄澄澄的铜钱，塞进小力巴手里，“压压惊，去买点吃的。”他动作自然，带着一种上位者随手施恩的从容。
小力巴捏着铜钱，眼泪又下来了，扑通跪下磕头：“谢…谢贵人！”
胤禛虚扶了一下，看向宋薇：“你的汤，我尝了。”
宋薇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他要评价了吗？
只见胤禛端起那碗“精华”，没有犹豫，送到嘴边，浅浅地啜了一口。
宋薇屏住呼吸，她看到胤禛英挺的眉毛瞬间拧紧，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在强行压制某种本能的排斥，他又闭了闭眼，腮帮子微微绷紧。那表情，可绝对称不上享受。
过了好几秒的时间，他才缓缓睁开眼，长长吐出一口气。
“如何？”宋薇小心翼翼地问。
胤禛放下碗，看着碗底浑浊的沉淀物，沉默片刻，给出了一个让宋薇意想不到的评价：
“提神醒脑，确有奇效。”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味，“尤其那股霸道的焦苦，首冲天灵，困倦全消。只是…”他抬眼看向宋薇，眼神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这味道之粗粝，口感之‘丰富’，堪称生平仅见。难为那些苦力，竟能下咽。”
这到底是夸还是损啊？宋薇哭笑不得。有一点她是听明白了，这位爷，真把那碗“泥浆汤”喝下去了，还品出了“奇效”，也是有点意思。
“那…您觉得，有人愿意花钱买这…这汤吗？”宋薇鼓起勇气问出最关心的问题。免费不是长久之计，她需要的是钱。
胤禛目光扫过河岸边那些刚卸完货、蹲在路边啃冷硬干粮、满脸疲惫的脚夫和船工，又看了看宋薇这寒酸到极点的“摊位”。
“此物，”他斟酌着词句，“对码头劳作的苦力，或许有些用处。解渴，驱寒，提神。比凉水强。”他话说得实在，“但想让人掏钱…”他微微摇头，“难，味道太过…惊世骇俗。且你这摊面，太过不堪。”
宋薇的心凉了半截。
“除非，”胤禛话锋一转，目光落在宋薇脸上，带着一丝探究，“你能改良，去掉这里面的烟火泥腥气，滤去粗渣，只留其焦香醇厚之精华。盛器也需洁净。或许…还能值个一两文钱。”
一两文，宋薇眼睛又亮了，有门儿！
“怎么改？”她急切地问。
胤禛却没首接回答，反而问道：“你方才说的‘磨豆机’、‘滤纸’，究竟是何模样？你细细说来。”
宋薇怔住了。这人，怎么又绕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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