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的问题问的挺扎点儿，宋薇一下子就紧张起来。
他为什么对一个“乡下土法子”的工具这么感兴趣？
脑子里警铃大作，宋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慢慢的回忆着刚才的对话。她提到了磨豆机、滤纸…还有咖啡壶，哦对，他还注意到了她的玻璃杯和围裙商标，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心里疯狂滋生：这个人…他会不会也…
“就…就是…”宋薇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紧张是紧张了点，可还是决定试探一下，“一种能把炒熟的豆子…嗯，麦粒，磨成很细很均匀的粉末的机器，靠手摇或者…电力驱动。滤纸…就是…一种特殊的纸，很薄，能把粉末挡住，只让干净的汁水流下去。”她一边说，一边死死盯着胤禛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胤禛的眉头在听到“电力驱动”时，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非常细微，可也被宋薇发现了，那可绝不是听到陌生词汇的茫然，而是一种…了然？或者说，是某种认知被印证的波动。
“电力？”胤禛重复道，语气平静无波，“何解？”
宋薇的心沉了下去，他的反应太平静了吧，如果说他是这个时代的人，听到“电力”这种词，第一反应不应该是奇怪吗？可他也太平静了，他的反问只像是在确认她的用词。
“就…就是一种能量…”宋薇声音有点发虚，硬着头皮往下编，“像…像天上的雷电那样…不过，那个机器太复杂了，说了也做不出来…手摇的就行。”她赶紧把话题拽回现实，“至于滤纸…没有的话，干净的细麻布，多叠几层，应该也能凑合。”她指了指自己围裙上还算干净的里衬。
胤禛的目光随着她的手指，落在了她围裙下摆。那里，被泥水浸透的藏青色布料边缘，一个模糊的绿色圆形标志若隐若现，那个是星巴克美人鱼商标的一个小角，线条流畅，和这个时代的图案风格可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的目光在那商标上停了一会，然后，他点点头，看着像是接受了宋薇的解释：“手摇研磨，细麻布过滤…倒也是可行之法。”他不再去追问工具细节，转而指向了破缸，“此物污秽不堪，盛水煮汤，异味难除。需另寻陶罐，素烧无釉者为佳，新器须以清水浸煮数日，方去土腥。”
他说的头头是道，俨然是个行家。宋薇听得连连点头，心里那点疑虑却像野草一样疯长。
他可太懂了吧，懂炒焦谷物的原理，懂器具对风味的影响，懂水质处理…这知识结构，绝不是一个古董商该有的。
“还有这水，”胤禛走到河边，掬起一捧浑浊的汴河水，摇了摇头，“泥沙俱下，腥腐难言。煮汤入口，无异饮鸩。取水当用活水上游，或深井甘泉。若实在无奈，需静置沉淀，取上层清液，煮沸后方可勉强一用。”
句句切中要害，宋薇感觉自己在听一场古代版的“精品咖啡冲煮指南”。她忍不住问：“您…您怎么懂这么多？”
胤禛动作顿了一下，将手中的河水洒回河中，水珠在浑浊的河面上溅起小小的涟漪。他转过身，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声音也淡淡的：“家中…曾经营茶行，略通些煎茶点汤的门道。后来…”他眼底光一闪而过，还带着点冷漠，宋薇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家道中落，流落至此。”
家道中落，流落至此？
宋薇看着他，虽然说身上相对普通吧，但也仅仅是相对，看着也干净挺括、明显是好料子的棉布袍子，还有那身上掩盖不住的贵气…这“落”得可不太像啊。而且，一个“略通茶道”的人，能这么准确的说出她这“焦麦糊糊”的优缺点，还懂水质处理，这水平，搁现代起码是SCA认证的咖啡品鉴师。
“哦…”宋薇含糊地应了一声，心里还是觉着有很多疑点，她决定再试一次。
她弯腰，假装整理地上那些散乱的柴枝，假装不经意地低声嘟囔了一句：“唉，这破地方，WiFi没有，外卖也叫不到，连杯像样的拿铁都喝不上…”
她声音不大，可足够让几步之遥的胤禛听清。她屏住呼吸，用眼角余光死死锁住他。
“歪…什么？”胤禛的声音传来，带着明显的疑问，“外卖？拿铁？”
宋薇猛地抬头，撞进胤禛那双带着纯粹不解和探究的眼睛里。他眉头微微皱着，好像真的在努力理解这两个完全陌生的词汇。
“啊？”宋薇故作茫然，“我说什么了？哦，我是说…这儿连个像样的瓦子（勾栏瓦舍）都没有，想喝点带奶沫的甜汤都难…”她胡乱解释着，心里有点失落，没错，有点恢心。
他没反应，对“WiFi”、“外卖”、“拿铁”这些词，他一看就是不知道的。难道…是自己想多了？他真的只是个特别懂行的古代人？
宋薇有些沮丧地垮下肩膀。看来，还是只有她一个人倒霉，掉进了这个鬼地方。
胤禛看着她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和强撑的笑脸，眸光微闪。他没有再追问那些古怪的词，而是换了个话题：“你方才说，想卖这汤换钱？”
“是啊，”宋薇叹气，踢了踢脚边的石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再弄不到钱，别说改良工具，我明天就得饿死在这烂泥坑里。”
胤禛沉默了一会，河风吹动他靛青色的袍角，露出下面沾了点泥污的靴面。他忽然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小的素色锦囊，解开系绳，从里面倒出几枚铜钱。不是刚才给小力巴的那种普通小平钱，而是铸造更为精美、边缘圆润的“崇宁通宝”折二钱，一枚能当两文用。
他数出五枚，递给宋薇。
“你拿着。”
宋薇愣住了，十文钱？这可不是小数目，足够她买好几个新陶罐和一大块细麻布了。
“这…这怎么行。”宋薇连忙摆手，“您刚才帮了我们，我还没谢您呢，怎么能要您的钱。”
“不是白给。”胤禛语气不容拒绝，把铜钱首接放在了旁边还算干净的石头上，“算我入股。”
“入股？”宋薇更懵了。
“嗯，”胤禛点头，目光扫过这片烂泥地，像是在评估一块璞玉，“你这‘醒神汤’，路子虽野，想法却奇。若真能如你所说，改良器具水质，去掉那些…‘丰富的口感’，只留其焦香醇厚，未必不能成个营生。这十文钱，算我一份本钱。赚了钱，分我三成利。”
他话说得平静，就好像是在谈一桩再平常不过的买卖，可宋薇心里却翻江倒海。他刚才还嫌弃这汤难喝，现在居然肯投钱？还只要三成利？这条件简首优厚得不像话吧。
“您…您认真的？”宋薇不敢相信。
“自然。”胤禛负手而立，河风吹拂着他额角的碎发，露出一段光洁的额头，眼神平静无波，“不过，我有个条件。”
“您说！”
“你这摊子，名字太难听，‘醒神汤’？俗不可耐。”胤禛嫌弃地瞥了一眼破缸，“得换个名头。”
宋薇：“……”都混到这份上了还讲究名字？
“还有，”胤禛的目光落在宋薇脸上，带着一丝深意，“既是合伙，总得知根知底。我姓胤，单名一个禛字。你叫什么？”
胤禛！……啊？？？
宋薇脑子里“嗡”的一声，这个太炸裂了吧
雍正皇帝，爱新觉罗·胤禛。
她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瞪着眼前这个穿着普通棉布袍子、站在汴河码头烂泥地里的男人。是他？！那个传说中冷面冷心、刻薄寡恩、却在位十三年勤政到死的清朝皇帝？！
历史书上的画像瞬间和眼前这张英挺深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审视的脸重叠在一起。虽然说气质上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可她之前毕竟只是在故宫玩的时候看过画像，不过他的眉眼轮廓…越看越像。
穿个越而己……也这么不遵章法吗？
她穿越到了北宋，遇到了同样穿越过来的清朝皇帝？！这概率比中彩票还低吧？！
“我…我…”宋薇张着嘴，喉咙像是被堵住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变调的颤抖，“宋…宋薇…我叫宋薇…”
“宋薇？”胤禛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微微颔首，似乎只是记下了一个普通合伙人的名字，脸上没有任何异样。他仿佛完全不知道“胤禛”这个名字在几百年后意味着什么。
宋薇感觉自己的心脏要跳出来了，他不知道？还是…他在试探？他刚才明明对“电力”那种词有反应啊，难道说，他知道自己穿越了，但不知道“胤禛”就是未来的雍正皇帝？
还是说…他只是同名同姓？！
这……也太混乱了，宋薇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激动还是紧张。她看着胤禛平静无波的脸，第一次觉得这双眼睛，她是完全看不透的。
“好，宋薇。”胤禛像是没有注意到她剧烈的情绪波动，语气恢复了谈生意的平静，“十文钱你收好，速去置办器物。明日此时，我要看到你说的‘改良版’。”他顿了顿，补充道，“干净些的。”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沿着河岸，步履依旧沉稳地离开，很快汇入虹桥码头上熙攘的人群中，消失不见了。
留下宋薇一个人，站在烂泥地里，手里紧紧攥着那五枚还带着他掌心余温的“崇宁通宝”折二钱，看着石头上的破碗和黑缸，脑子里各种电闪雷鸣。
雍正皇帝？合伙人？焦麦糊糊汤？
这世界，太他妈魔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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