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浸透牛奶的棉纱，裹着青山村新起的青砖厂。十二孔连环窑卧在山坳里，窑顶排出的水汽与晨雾纠缠，空气里浮动着生泥的土腥与松柴的焦香。苏念蹲在刚出窑的砖垛前，指尖划过青灰色的砖面，凉意顺着指腹往骨头缝里钻。
“第七窑还是老毛病，”她捻开砖角簌簌落下的碎屑，“欠火候的夹生砖超了三成。”
旁边管烧窑的老根叔急得扯下汗巾：“按陆技术员留的方子，焙足七天七夜，添柴的时辰半刻不敢差！”
“不是火候的事。”苏念捡起半块断砖，断面蜂窝似的孔隙里渗着水珠，“是泥胚陈腐不够。新挖的塘泥没沥透水，泥里腐草根没沤烂。”她忽然顿住，砖缝里卡着半片深褐色的东西——是南洋才有的丁香烟盒锡纸。
厂门口传来刹车声。两辆黑色伏尔加卷着尘土停下，车门推开锃亮的尖头皮鞋。为首的中年人梳着水滑的背头，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扫过砖窑，像秤砣在掂量货物。
“哪位是苏厂长？”他递上烫金名片，“南洋林氏建材，林永年。”
苏念在粗布工装上擦了擦手泥。名片上的松木香混着雪茄味钻进鼻腔，她抬眼时，林永年身后的年轻助理正用钢笔在本子上飞速记录，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像蛇在草丛里游走。
“厂里简陋，林经理见笑。”苏念引着人往料场走，脚下故意踢翻半筐煤渣。林永年敏捷地后撤半步，助理的皮鞋却结结实实踩进煤灰里。
“无妨无妨，”林永年笑着掸了掸裤脚，“听说贵厂的青砖能敲出铜磬声？我们做古建修复，正缺这等好料。”
料场东头，新制的泥胚正在阴干。林永年忽然蹲下，掏出怀表按在泥胚上：“苏厂长，这泥陈几天了？”
“三天。”
“湿度三成七，温度十九度半，”怀表盖内侧的指针微微颤动，“按这天气，再晾两天正好入窑。”他指尖抹过泥胚边缘，沾起一点湿泥嗅了嗅，“赣江下游的塘泥？掺了三分马尾松针灰？”
苏念后背倏地绷紧。这人连松针灰的比例都摸得准，绝不只是普通客商。她面上不显，弯腰抓起把干土：“林经理好眼力。前几日试了新方子，掺了后山的观音土。”
林永年镜片反过一道光：“观音土烧砖？那得干透才...”
话音未落，苏念猛地把土往空中一扬！山风卷着浮尘扑向众人，林永年急退时金丝眼镜滑落鼻梁，助理的笔记本被吹得哗哗乱翻。
“哎呀瞧我这笨手！”苏念慌忙去捡眼镜，指尖“无意”擦过林永年虎口——那里有层薄茧，是常年握枪的痕迹。
混乱中，她瞥见助理的笔记本。最新一页画着砖窑结构图，某处标记着蝇头小字：T-3型耐火砖。那是陆沉舟改良窑膛时随口起的代号！
午饭钟敲响时，林永年提出要去看窑火。熊熊火光映着窑口，烧窑工铁柱正用长钩扒开观火孔。热浪裹着火星喷溅出来，林永年突然指着窑壁：“那是什么？”
众人顺着他手指看去，窑膛内壁有道新补的耐火泥，形状像半只脚印。
“前几日窑膛开裂，临时补的。”苏念递过窑工日志。林永年却掏出手帕捂住口鼻：“烟气呛人，我出去透透气。”
他转身时，苏念分明看见他左手尾指在助理背后快速屈伸——那是海军陆战队的手语，意为“取样”。
午后验砖，林永年敲击砖块的力度变了。先前是客商验货的轻叩，现在每一下都砸在砖体最脆弱的棱角。当第七块砖在重击下断裂时，他摇头叹息：“抗折强度不够啊。”
“青砖不是钢锭，”苏念捡起断砖，“林经理拿建碉堡的标准验老城墙的砖？”
林永年笑容僵住。助理立刻打圆场：“南洋台风多，标准自然严些...”
“台风？”苏念忽然抓起两块断砖互击，清越的撞击声惊起飞鸟，作者“了本”推荐阅读《八零投资眼：开局救活未来首富》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听这声！砖体气孔均匀，吸水率低于一成，暴雨泡三天都不返潮！”她将断砖横截面怼到林永年眼前，“您再看看这铁斑——泥胚含铁量足，烧透了就是天然防锈层！这样的砖砌庙宇，能扛三百年香火！”
她声音陡然拔高，整个料场的工人都望过来。林永年盯着砖里密布的暗红色铁屑，喉结滚动了一下。
争执声惊动了库房里的陆沉舟。他拎着烧窑温度记录本出来时，林永年正用放大镜观察砖缝。
“陆技术员！”林永年像发现救星，“您看这抗折强度...”
陆沉舟径首走向砖垛，抽出三块砖叠成柱状，抬脚踩了上去。青砖在他脚下纹丝不动，砖缝挤出的细灰都没落一粒。
“够不够？”他碾了碾鞋底。
林永年脸色发青。助理突然指着窑厂后山：“那边冒烟的是？”
“废料场。”苏念盯着助理兴奋的眼神，“烧裂的废砖都砸碎了填坑。”
助理笔记本又响起了沙沙声。苏念给烧窑工使了个眼色，铁柱立刻推来板车：“正好要倒渣，带您开开眼？”
废料场在背风的山坳里。当板车倾倒碎砖时，一股酸腐味混着尘土腾起。林永年突然剧烈咳嗽，金丝眼镜蒙上白雾。助理慌忙掏药瓶，却被苏念抢先递过水壶：“山沟里灰大，您多担待。”
壶里飘着几朵野菊。林永年饮水的瞬间，苏念瞥见他后颈有道蜈蚣似的旧疤——和陆沉舟笔记本里夹的剪报上，伏击案凶手的疤痕位置一致。
返程时，林永年的伏尔加陷进泥坑。工人们喊着号子推车时，助理的钢笔“不慎”掉进泥里。他弯腰去捡，起身时裤袋鼓出一块方印。
“落东西了！”苏念突然高喊。助理一哆嗦，口袋里滑出半块青砖——正是陆沉舟踩过的那块，断口处还沾着新鲜泥印。
整个料场鸦雀无声。林永年猛地拉开车门：“走！”
引擎轰鸣远去，陆沉舟用镊子夹起那半块砖。砖体侧面，被泥灰掩盖的刻痕清晰可见：一个箭头指向星图局部，旁边刻着“T-3”字样。
“他们在找芯片位置。”陆沉舟碾碎砖块，碎屑从指缝簌簌落下，“耐火砖配方里，我掺了芯片涂层的同位素。”
当晚，砖厂库房灯火通明。苏念将新绘的窑厂地图铺在砖垛上，陆沉舟的红铅笔圈出三个点：“废料场，窑膛，料场东头——他们今天重点探查的位置。”
窗外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两人吹熄马灯扑到窗边，只见院墙头黑影一闪。陆沉舟抓起砖坯砸过去，黑影闷哼栽倒。追到墙根只捡到一只胶底鞋，鞋帮上沾着褐色泥斑——正是废料场的酸腐土。
“鞋码西十二，右脚外翻。”苏念指尖划过鞋底纹路，“助理的步态。”
后半夜，窑火映得库房忽明忽暗。苏念在青砖上勾画星图，陆沉舟突然按住她手腕：“林永年颈后的疤，是M1917刺刀造成的。”
他蘸着砖灰在青砖上画了道弧线：“当年码头伏击，凶手这里被我打穿。”砖灰簌簌落下，像褪色的血痂。
晨雾未散，村口大喇叭炸响急讯。供销社老刘的声音带着哭腔：“罐头厂联合调查组要封青山厂库房！”
赛场上，县革委会的红头文件在风中哗哗作响。领头干部唾沫横飞：“有人举报你们用放射性材料烧砖！”
人群骚动中，林永年的伏尔加缓缓停下。他摇下车窗，金丝眼镜闪着冷光：“苏厂长，现在谈收购还来得及。”
苏念拨开人群，将一筐青砖砸在车头。砖块撞击的轰鸣惊飞了林间鸟雀。她抓起最上面那块砖，砖体侧面赫然刻着新烧的星图——箭头首指南方深空。
“林经理，”她敲了敲车窗，“你要的配方在这星图里，有胆就来拿！”
下集预告：星图砖惊破杀局，深空坐标引蛇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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