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温热的米粥滑下喉咙时，苏念指尖还残留着拓印红漆的粗粝触感。劣质油漆混合着墙皮碎屑黏在指缝里，像凝固的血痂。她舀起一勺粥，米粒炖得绵软，灶膛余温煨出的米油在碗沿凝成半圈金边，暖意顺着食道熨帖地往下走，却化不开眼底的冷。
院墙外的人声浪头般拍打进来。
“天杀的缺德鬼！见不得人过好日子！”张婶的怒骂扯得老高，尾音劈了岔。李桂枝攥着铲子的手首哆嗦，铲刃刮过土墙，簌簌掉落的泥灰里裹着刺目的红，仿佛扒下了一块溃烂的皮肉。
“妖厂害人，断子绝孙！”
那八个歪扭的红字，如同毒蛇吐出的信子，牢牢钉在苏家新抹的土墙上。鲜漆未干透，沿着墙的肌理往下爬，留下几道狰狞的泪痕。
苏建国抱着水桶的手青筋暴起，清水泼上去，红漆只晕开一片混沌的污浊，字迹反而像吸饱了血，更加张牙舞爪。他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低吼，眼睛赤红地扫向院墙外影影绰绰的人头——王癞子缩在人群后头，嘴角压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阴笑，旁边赵家婆娘眼神躲闪，却又藏不住那股幸灾乐祸的毒汁。
“念丫头，这……”王秀兰声音发颤，指着墙上被铲掉墙皮后露出的新鲜黄土茬口，像是自家闺女被人当众抽了一记耳光，又疼又臊。
苏念没应声。她放下粥碗，起身下炕。脚步有点虚浮，高烧退后的骨头缝里还泛着酸，但脊梁骨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她径首走进里屋，出来时手里捏着陆沉舟那个磨毛了边的硬壳笔记本，还有一支削得露出木茬的铅笔。
众人目光黏在她身上。只见她走到那片被铲得坑洼不平的土坯前，蹲下身，将笔记本雪白的纸页覆上残留的红漆污迹。铅笔尖侧过来，手腕沉稳地移动，沙沙的摩擦声在一片死寂里异常清晰。她拓得极仔细，每一道因愤怒而扭曲的笔画走向，每一处油漆流淌凝结的丑陋形态，都纤毫毕现地复刻在纸页上。那专注的神情，不像在对付污言秽语，倒像在描摹一件稀世古器的纹路。
“留着。”苏念合上本子，拍掉手上的灰土，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钉子，把院里的嘈杂都钉死了，“等咱们厂子红火到让这些人眼珠子滴血的时候，这就是个乐子。”
她目光掠过院墙外，在王癞子骤然僵住的脸上停了半秒，又在赵家婆娘煞白的嘴唇上扫过，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回屋。门帘落下，隔断了所有窥探。
**###**
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舔舐着黝黑的锅底。陆沉舟卷起袖口，露出的小臂线条紧实，动作却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条理。几片切得薄厚均匀的参片沉入翻滚的水中，很快，一股微苦的、带着土地根茎特有气息的药香便弥漫开来，霸道地压过了院子里残留的劣质油漆味。
他回来时，那面墙己用新和的黄泥细细抹平了。湿泥颜色深些，像一块巨大的补丁，覆盖住白日那场闹心的腌臜。张婶拉着他，嘴皮子翻飞，把红漆大字和那些缩头缩脑的嘴脸一股脑倒给他，末了还狠狠啐了一口：“呸！一群红眼病！见不得别人锅里米粒子比自家多！”
陆沉舟没说话，只目光沉沉落在那块颜色略深的新泥上，又转向苏念虚掩的房门。灶上的参汤咕嘟着，蒸汽顶得锅盖轻响。他灭了灶膛里大些的火，只留几块炭煨着，舀出一小碗晾着，这才洗净手，走到她窗边。
缝隙里透出昏黄的光。煤油灯的火苗被玻璃罩拢着，在土墙上投下一圈暖融融的光晕。光晕中心，是苏念伏在炕桌上的侧影。她披着件半旧的蓝布罩衫，高烧初愈的脸颊还残留着一点不正常的薄红，嘴唇有些干裂，可眼神却像浸在寒潭里的黑曜石，沉静专注。
她面前摊开着他那本《小型农产品加工厂成本核算基础》，旁边搁着刚用过的铅笔。她看得极慢，左手无意识地捻着衣角，右手在纸页空白处做着笔记。陆沉舟的目光掠过她微蹙的眉心，落在她手边摊开的笔记本上——那几页拓印着扭曲红字的纸，如同平静湖面下暗藏的尖利礁石，无声地昭示着白日汹涌的暗流。
窗外的男人静立片刻，灶房药气氤氲，将他挺拔的身影裹上一层朦胧的暖意。他转身，脚步极轻地离开窗下。
**###**
油灯的火苗跳跃了一下，在账本上投下晃动的阴影。苏念放下笔，揉了揉发涩的眼角。陆沉舟的字迹凌厉清晰，条分缕析地将“成本”这个庞然大物拆解成可触可摸的部件：原料采购的三联单如何流转、切片机磨损的“折旧”怎么摊进每一斤菇片、女工们按件计酬的工钱如何与水电杂费剥离……这些前世她只在报表末端看到的冰冷数字，此刻被赋予筋络血肉，变得可理解，甚至可掌控。
她翻到新的一页，拿起铅笔。笔尖悬在纸页上方，白日里那些红漆大字和墙外闪烁的眼神又鬼魅般浮现在眼前。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滞涩，笔尖落下，却不是记账。
“王癞子，赵刘氏（赵家婆娘），孙有田（孙会计远房堂弟，白日墙外眼神闪烁者），李二狗（被工厂开除的懒汉）……”一个个人名在纸页上列开，如同沉默的罪证。她在王癞子名字后划了个三角，又在赵刘氏名字旁重重打了个问号。赵家？赵志伟都进去啃窝头了，赵家那几个不成器的堂兄弟还能翻起什么浪？还是……另有人？
指尖无意识划过拓印着红漆的那几页纸，粗粝的铅笔痕印摩擦着指腹。她闭上眼，【初级信息洞察】被动触发，白日里墙外那些面孔一张张闪过：王癞子眼神里的怨毒和贪婪，赵刘氏躲闪中的快意，孙有田那掩饰不住的嫉恨，李二狗被工厂赶走时的咒骂……像一盘散沙，背后似乎有根若隐若现的线。是冲着她这越办越大的厂子？还是冲着她“小福星”这名头挡了谁的道？
系统提示音冰冷：【侦测到持续性恶意攻击源。威胁等级：中。扩散风险：高。】功德值像条吝啬的小溪，在1700的线上缓缓蠕动，给予的反馈模糊不清。
吱呀——
门被轻轻推开。陆沉舟端着个粗瓷碗进来，碗口氤氲着热气，那股熟悉的、微苦的参味瞬间充盈了小小的房间。
“喝了。”他将碗放在炕桌一角，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目光扫过她摊开的笔记本，在那列人名和红漆拓印上停顿了一瞬，又迅速移开，落在她疲惫却强撑的脸上。“墙的事，张婶说了。”
苏念端起碗，滚烫的温度透过粗瓷传到掌心，暖意驱散了指尖的微凉。她小口啜着，温热的参汤滑过喉咙，苦涩后回甘，似乎连紧绷的神经都稍稍松弛下来。她没提那些人名，也没提墙外的窥视，只将陆沉舟的笔记本推过去一点，指着“原始单据留存备查，防微杜渐”那一行小字。
“明天起，按陆老师这表格来。”她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原料进库，谁经手谁签字；成品出货，等级工分，白纸黑字按上手印。月底对账，一笔笔来。”她顿了顿，抬眼看他，黑沉沉的眸子里映着跳动的灯火，“管它是人是鬼，想搅浑水，也得看这账本答不答应。”
陆沉舟看着她。少女脸颊还带着病后的苍白，嘴唇被热汤润泽出一点血色，眼神却像淬炼过的精铁，冷硬，锐利。那股骨子里透出的韧劲儿，让他心底某个角落无声地塌陷了一块。他没接笔记本，只道：“好。”一个字，沉甸甸的。
他目光落在她手边那几页刺目的拓印上，又抬眼看她：“省城那批急单，交货期紧？”
“嗯，”苏念点头，“后天必须发车。”
“人手够？”
“桂枝姐带着几个熟手在赶，张婶盯着质量。”苏念揉了揉眉心，“就是切片机老了，总卡壳，耽误工夫。”
陆沉舟沉吟片刻：“明天我看看。实在不行，夜里赶工。计件工钱翻倍。”他做事向来如此，目标明确，路径清晰，仿佛再大的风浪也只是需要梳理的数据流。
苏念“嗯”了一声，低头继续看那份成本核算。陆沉舟也没走，拖过墙边的小板凳坐下，就着炕桌一角昏暗的光线，翻开自己那个硬壳本，抽出钢笔。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和窗外渐起的风声混在一起，竟奇异地压下了白日喧嚣的余音，让这间弥漫着药味和油灯烟气的小屋，生出一种并肩作战的踏实感。
灯火将两人伏案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靠得很近。一个纤细执拗，一个挺拔沉静，像两棵根系悄然缠绕的树，在风雨欲来的暗夜里，无声地汲取着力量。
下集预告：省城订单暗藏杀机，陆沉舟离村引风波。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八零投资眼：开局救活未来首富(http://www.220book.com/book/RXED/)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