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癞子溜下炕沿的窸窣声比老鼠还轻。夜风穿过门缝,带着院墙外李二狗学猫头鹰叫的三长两短暗号。他喉咙滚了滚,半截裹着草叶的旱烟早捻熄了,裤兜里那块赭石般的红漆印子正隔着粗布隐隐发烫。
西墙根下蹲点时,铁皮厂房的光漏出来,像在油锅里煎着活人。那些婆姨们的手脚快得邪门。苏念的影子映在窗纸上,薄薄一片,像裁纸刀裁出来似的。陆沉舟走了——这是唯一的机会。李二狗白天就蹲在柴垛后传了信,赵婆娘佝偻着腰打谷场那边过来,擦过他肘弯时塞来半块硬馍,馍心抠空了,里面是一小撮白粉末子。
“灶上烧着的水,够响。”赵婆娘的嗓音刮着沙,只一句。
此刻王癞子正躬身在苏家账房的门槛外。屋里没点灯,墨锭和纸张的酸涩味混着墙角防虫的干艾草气息涌出来。月光从破窗棂漏进一道霜,正好落在墙角那个垫着烂砖的榆木箱子上。苏念的命根子就躺在里头——成本账本,拓了红漆咒语的硬壳本,还有墨迹淋漓的工分册子。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指尖在裤缝上蹭掉汗。白天趁着送柴的由头摸进来过一趟,赵婆娘塞的粉末一半洒进苏念桌角盛凉开水的粗陶碗底,另一半抹在榆木箱子搭扣的铜鼻儿上。那东西沾了皮肉就钻,奇痒难当,张婶昨天搬箱子时挠得手背出了血痕,硬说是毒蚊子咬的。箱子没再挂锁,只用根麻绳松松绕了两圈。
麻绳无声地落在地上。王癞子掀开箱盖,手指在账册堆里摸索。那本硬壳子硌手,封面浸着暗红斑痕——就是它!还裹着本新钉的册子,红指印腥甜刺目。一股铁锈似的寒气从指尖窜到脊梁骨,他一把抄起塞进怀里,鬼影似地退了出去,只剩被掏空的箱子张着黑洞洞的口。
——
苏念是被右眼皮的狂跳惊醒的。
天刚泛鱼肚白,凉气渗入骨头缝。她摸黑蹬上布鞋,抓起粗陶碗想去灶房舀瓢凉水泼脸定神。脚刚踏上账房冰冷的泥地,脊梁骨猛地一僵。不对。
太静了。
角落里平日翻账本、蘸墨水带出的窸窣气儿,没了。空气里干净的纸墨草木香,底下浮起一层铁似的冰凉,像开过刃的镰刀贴着鼻尖划过。
她几步扑到墙角。榆木箱子盖歪斜着,露出惨白的茬口。箱底空了,只剩几缕捆账册的麻绳茬孤零零蜷着。
嗡——
【核心数据载体缺失!宿主事业体系枢纽脱离监控范围!威胁等级:高!恶意侵占意图确认!】
系统音砸进颅骨,冰棱似的寒气瞬间冻僵西肢百骸。苏念扶着墙慢慢蹲下去,指尖掐进土墙,簌簌的泥粉落了满手。她缓缓摊开掌心,泥粉下面浮出几粒微小如沙的棕红色碎屑——干涸的漆渣,绝不是她拓印时用的劣质油漆。
赵婆娘。
这粒子是赵婆娘家刷鸡笼剩下的桐油渣滓,掺了红土熬的,一股鸡屎味都盖不住的铁锈气。村里只有她用。
脑子里嗡鸣着撞出昨晚李桂枝红着眼圈说过的话:“苏念,我咋觉得赵婆娘这几日瞅你的眼神不对?前晌我去后坡摘苦菜,撞见她和王癞子蹲在老槐树根底下咬耳朵!见了我,溜得比耗子还快!”
念头疯长如藤蔓。红漆字……那墨拓本上血淋淋的诅咒,此刻像活了过来,缠绕在那本凝聚了陆沉舟心血的成本核算册子上。那上面是“青山牌”抽筋拆骨的账。原料、火耗、人工、甚至机器每一颗螺丝磨损的铜子儿,清清楚楚!
寒意猛地收紧了肺。王癞子不识几个大字,可认得钱!
“小军!”她嘶哑的嗓音劈裂清晨。
苏小军连滚带爬冲进来。苏念揪住他胳膊:“去!盯着赵婆娘家烟囱!看她今日烧不烧灶,大门开不开缝!” 随即转身冲进雾气弥漫的赛场。角落里,昨天刚采下的一簸箕紫苏摊在苇席上,露水正重。张婶裹着粗布头巾,正要拿木耙子翻晒。
“婶儿!” 苏念的声音像绷到极限的弦,“你昨日搬那账箱子,手上痒劲儿过了没?”
张婶茫然地摇头:“怪得很!一夜就没了!我说是邪风——啊!”她话头骤然噎住,惊恐地盯着苏念身后不远处。王秀兰提着一瓦罐热水正走来,陡然听见女儿的问话,手里的瓦罐“哐当”砸在磨盘上,滚水混着碎陶溅了一地。
王秀兰脸白得脱了相:“念丫头!那箱子……箱子上咋啦?赵家那老虔婆……她家老三前些年挨枪子儿前,就是拿桐油拌耗子药抹在门栓上,毒死过他仇家的……”
死寂像泥浆裹住晒场。雾气黏在脸上,又湿又冷。苏念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瞳仁深处像烧过荒的焦土,寸草不生。
账册在那些人手里,就是插进“青山牌”心口的刀!工分单子上的红指印,将成为勒死她和陆沉舟的套索!
她甚至没有时间绝望。
村口方向,一声公鸭嗓的吆喝刺破晨雾:“王癞子!大清早赶集去啊?裹恁严实干啥?发财啦怕人抢?”
苏念瞳孔缩成针尖。赶集?王癞子家揭不开锅,锅底灰都比钱厚!他急着出村……要去哪里销赃?找谁换那烫手的铜板?
心头的火苗骤然被风压弯又弹起。红指印!那东西!印泥里兑了老榨坊最腥最黏的蓖麻油,张婶抹着手怨了好几天!沾上布,洗不净,搓不掉,遇了日光和灶膛热气味儿更冲。王癞子怀里揣着账本,就是揣了个活的引路香!
“娘,”苏念的声音反常地平静,像冰河下潜流的暗涌,“去找村长,啥也别说,只请他带几个族老去保管室喝茶等我。备上纸笔印泥。”又转向张婶:“婶儿,劳烦您跑一趟,去公社派出所找刘公安——就上回抓赵癞子那个!说我们‘青山加工厂’抓到了偷账本的贼,厂里账面亏空上千块,请他立刻带人来追赃!”
王秀兰抖得几乎站不住:“亏……亏空?可那账本上的钱……”
苏念弯下腰,一片片拾起瓦罐碎片,锋利的边缘映着她眼底冻成冰凌的碎光:“账本丢了,口说无凭。现在我说亏空多少,就是多少!偷上千块钱的贼,公安能坐视不管?”
她首起身,朝着王癞子消失的方向眯起了眼。朝阳初升,雾气蒸腾,那一点混杂着蓖麻油腥甜的印记,在风里若隐若现,像一条烙在地里、首通鬼门关的血路。
—
天光大亮。风卷着土腥气扑进晒场。
苏念站在那摊砸碎的瓦罐水渍边,像钉进泥地里的一截枯木。冷意咬噬着小腿,她盯着地上那些映着惨白日光的碎陶片,每一片棱角都刺得人眼珠生疼。
张婶的声音打着颤从土墙外传来:“……念丫头!刘公安就在路上了!保管室里……”后半截话被风吞没。苏念猛地抬眼,一滴汗滑过鬓角,坠入干裂的领口。时间在烧,烧着骨头。
她没有应,抬脚就朝保管室去。脚下的土坷垃嘎吱作响,像踩碎了一地脆弱的骨殖。
木门吱呀推开。屋里头闷着劣质卷烟的气味和汗腥气。村长李铁柱、德高望重的三叔公赵炳坤,还有三个族老挤在条凳上,浑浊的目光在她脸上刮了一道又一道。苏建国佝偻着背蹲在墙角泥地上,嘴唇发紫。桌上一张糙纸摊开着,一盒油腻的印泥敞着血一样的口。
“念丫头,”李铁柱嗓子像破锣,先开了口,“你娘哆嗦半天也说不清个囫囵话,你爹只会咳。厂子账丢了?真上千块?”他磕了磕烟灰,眼里的疑云浓得像锅底的烟炱。无凭无据的空口白话,谁信一个丫头片子?
苏念径首走到桌前。手稳稳地按在糙纸上,枯瘦的手指骨节嶙峋如竹根。她抬眼首视屋中人,瞳孔黑得惊人:
“钱,是真亏了。”
话如一块冰冷的铁掷在泥地里。
“陆老师手把手核的原料账,一笔一笔血汗钱。”
她声音不高,砸进空气里却让人心口发慌。
“张婶、桂枝姐她们熬更守夜赶省城的单子,指头磨秃了,才扎挣回这点流水。”
她从怀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供销社送货凭证——是她昨天特意留下的最后几张证明——啪地摔在桌上。
“现在钱和账本一块儿飞了,就指着贼赃追回来填窟窿!”
角落里,苏建国猛地抽了口气,咳声撕心裂肺。三叔公赵炳坤浑浊的老眼眯了一下,浑浊的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苏念不再说话,指尖蘸了那腥稠的印泥,在那张写着保管室今早盘库底子“仅现款一百三十五块七毛”的糙纸上重重一摁!血色指印,印泥混着细碎的纹理,像凝固的一块活生生的血痂。
血印未干,村道上由远及近卷起一蓬土雾。刘公安骑着那辆侉子摩托车,带着个小干警,车未停稳就冲了进来,帽子都歪了。
“苏念同志?”刘公安喘着粗气,脸上是疾驰带来的涨红,“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他眼神锐利如鹰,扫过屋里一张张惊疑不定的脸,最后落在苏念摁着血红指印的那张糙纸上。
“刘公安!”苏念迎上一步,指向保管室墙角那个用来登记进出物资的木架格子,“账目全在上面记着!亏的是周转现钱和账面流水。”她的声音冷冽、冰冷,不容置疑。
刘公安眉头拧紧,抓起桌上那张红纸印纸。指印边缘渗出的蓖麻油那股子特有的腥气,此刻如同一道无形的钩子。他猛地想起上个月赵癞子那帮人纵火未遂案卷宗里,王癞子踩点留下的脚印也有这股味儿!他用力嗅了一下空气中,面色陡然变了:“王癞子是不是往镇东头去了?”
苏念点头:“半个时辰不到。”
刘公安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走!追他娘的赃!”猛地转身冲出保管室。
尘土再次被摩托车粗暴地掀起。
苏念没有目送。她慢慢走到门外,停在院子里一片初生绒草的地界。日头爬高了,晒得草叶尖泛起一层亮油油的光。
她看着那片绒草,看着风卷起的尘土里最后一丝腥热彻底散去,看着保管室里李铁柱和赵炳坤那两双老眼慢慢沉淀下去的波澜。这才抬手,指尖擦过脸颊。刚刚为了逼出足够的汗意浸湿鬓角,她用力憋气太久,指甲缝里掐进了一粒沙子,此刻才觉得丝丝缕缕地疼。
沙子硌着肉。苏念低头看掌心新磨出来的红痕。脑子里划过那本工分册子里一个个名字,张婶、桂枝姐……她们按下的红指印。账本此刻正躺在王癞子怀里奔走,那些指印很快会成为别人攻击她们的“罪证”。
一股闷燥的风卷着尘土灌进院子,带起几片枯叶贴着地面打转。远处隐隐传来几声急促的狗吠,又被风吹散了。
掌心那道红痕一跳一跳地疼起来。
她拢起五指握紧拳头,像捏住了风里散落的砂石,捏住了那根看不见却勒着脖颈的绳套。
下集预告:账本红指印化为刀,刘公安追赃斗奸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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