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皇室倾颓,天下分崩,诸侯并起,皆欲问鼎。
昔日洛阳城的礼乐制度虽己松动,然各路诸侯为彰显自身正统,仍多效仿旧礼。
诸侯亲行籍田礼,以示重农桑、劝耕织;其原配夫人则率命妇行先蚕礼,承“男耕女织”之古训,既为教化百姓,亦为巩固自家权势的体面。
霍骁身为镇守幽州的君侯,手握重兵,在北疆威望日盛,自然也循此例。
每年春耕时节,他会亲自主持籍田礼,而身为女君的云舒,便需带领幽州本地世家夫人及府中女眷,于同日举行先蚕礼。
这规矩,云舒早在与霍骁婚事定下之前便己听闻。
那时她尚在泸州,便听人说幽州霍府礼法规矩极重,尤其是这类关乎“门面”的大典,半点错不得。
嫁入霍府后,太夫人更是特意派了最懂礼制的嬷嬷来,手把手教她先蚕礼的流程。
从祭蚕神的祝词、祭拜的方位,到亲蚕时撕桑叶的手法、与命妇们的应对辞令,事无巨细,一一叮嘱。
嬷嬷反复强调:“女君,这先蚕礼看着是养蚕缫丝的小事,实则是向幽州百姓显霍府教化的大事,您是霍府女君,一举一动都代表着侯府体面,万不能出半分差错。”
云舒将这些记在心里,私下里对着蚕箔练了数遍。
这场先蚕礼,不仅是遵循旧俗,更是她作为幽州女君,在本地世家夫人间正式露面立跟的契机。
尤其是前几日家宴上,刘夫人、霍嫖等人对她开药堂之事诸多非议,言语间总绕不开“女子应安分守己”“莫要抛头露面”,这场先蚕礼,无疑是检验她“是否合规矩”的又一场试炼。
……
这日,天刚蒙蒙亮,云舒便己起身。
春儿捧着那身玄色绣桑蚕纹的礼服进来时,云舒正对着铜镜梳理鬓发,指尖划过耳后,目光沉静。
“女君,嬷嬷说这礼服的系带要系得紧实些,拜礼时才不会松散。”春儿一边为她穿戴,一边复述着昨日嬷嬷的叮嘱。
云舒点点头,任由她将繁复的系带在腰间绕了三圈,打了个规整的同心结。
去往膳厅的路上,廊下的灯笼还未熄灭,映着她曳地的裙摆,玄色丝线绣的桑蚕在微光中若隐若现。
霍骁己在厅中候着,面前摆着早膳,见她进来,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眉头微蹙:“裙摆这么长?一会儿走在桑林的草地上,当心绊倒。”
“嬷嬷教过的,提裙时要屈膝,幅度不能太大,免得失了仪态。”云舒走到他对面坐下,“流程我也记熟了:先祭蚕神,三拜九叩,祝词是‘蚕神降福,桑茂丝丰’;再亲蚕,撕桑叶要细,撒的时候要匀;最后是观桑田,按辈分领着夫人们走三圈,不能走快了。”
霍骁看着她掰着手指细数的模样,眼底漾起一丝笑意,“不必这般紧张。记不清便看赞者的手势,他会提醒你。”
“男君放心。”云舒抬眼,语气笃定,“我定然能做好的。”
霍骁指尖顿了顿,随即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我知道你能做好。”
辰时整,城南桑林外的石牌坊下己站满了人。
各家世家夫人、命妇们穿着簇新的礼服,三三两两站着,目光却齐刷刷投向入口处。
当那道有些陌生的年轻俏丽的身影出现在桑林小径、且徐徐走近时,人群里响起一阵极轻的吸气声。
只见玄色礼服衬得那人肤色胜雪,发髻上的白玉蚕簪在晨光中泛着柔光,明明是肃穆的礼制服饰,穿在她身上却生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早听闻男君新娶的这位甄氏女是难得的绝色,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有人低叹。
“是啊,都说甄家出美人,我以前还当是自己贴金的话,如今看来倒是有七八分的可信。”
“皮相再好有什么世代用?男君如今是万万人之上,身边岂会缺美人?且看她能不能笼络住男君的心再说吧。”
云舒目不斜视,按嬷嬷教的法子,双手微提裙摆,步幅均匀地走向祭台。
裙摆扫过草地,带起细碎的草叶,却没沾半点泥污。
走到祭台前,她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众人,微微颔首。
这是见礼,幅度不大,却恰到好处,既显了礼数,又不失女君的端庄。
“吉时到,祭蚕神——”赞者高声唱喏。
云舒转身,面向祭台上的蚕神牌位,接过侍女递来的三炷香。
举香、躬身、下拜,动作行云流水。
第一拜,额头距地面三寸;第二拜,指尖轻触草席;第三拜,起身时裙摆自然垂落,不见丝毫慌乱。
连站在一旁的老嬷嬷都暗暗点头。
祭完蚕神,赞者又唱:“亲蚕——”
两名侍女抬着蚕箔上前,里面的蚁蚕细如发丝。
云舒蹲下身,裙摆被她巧妙地掖在膝弯,露出素色的裤脚。
她拿起桑叶,拇指与食指捏住叶尖,轻轻一撕,叶片裂成匀称的细条,再撕成碎末,均匀地撒在蚕箔里。
动作不快,却稳得很。
人群里的夫人们看得仔细:她撕桑叶的手势是对的,撒的时候手腕转动的角度也合规矩,甚至连眼神都专注地落在蚕箔上,没有半分敷衍。
“倒真像练过……”有人低语。
霍嫖身旁的陈宁盯着不远处云舒的身影,无声攥紧了帕子。
亲蚕毕,便是观桑田。
云舒站起身,理了理衣襟,率先走向桑林深处。
按规矩,她要走在最前面,领着夫人们看三行桑苗。
走在田埂上时,她脚步依旧平稳,遇到泥泞处,便微微侧身,让身后的夫人先过。
这是让礼,虽不在明文规定里,却是老辈传下的体统。
有位年长的张夫人脚下一滑,云舒眼疾手快,伸手扶了一把。
动作自然,扶稳后便收回手,仿佛只是随手为之。
张夫人愣了愣,随即拱手道谢,看向云舒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暖意。
一路行来,云舒不多言,每一步都踩着规矩走。
该停时停,该走时走,连看向众人的眼神都平和无波,既不羞怯,也不张扬。
日头升到头顶时,先蚕礼己近尾声。
赞者唱:“礼成——”
云舒转身,再次面向众人,躬身行礼。
这一次,夫人们的目光便有些不同了。
初见时惊艳于她的皮相,此刻却多了几分认可。
这位年轻的女君,绝不是只有皮囊的无知之人。
刘夫人撇撇嘴,没再说话。
她挑了一上午的错,却连半个错处都没找着。
云舒走在最前面,听着身后的议论声,脚步未停。
这场先蚕礼只是她这位女君在燕国立足的开始。
至于其他的,来日方长。
……
而自先蚕礼过后,云舒忽然成了幽州上下的名人。
不必特意打听,走在街头巷尾,总能听见不断有百姓们压低了声音议论。
无人不知燕国主公霍骁娶了一位貌美如仙的女君。
世家女眷们聚在一处时,话里话外也多了几分真心赞叹,说从未见过这般人物,既有天家贵气,又带着让人不敢轻慢的亲和,仿佛天生就该是霍家女君的模样。
这股风自然也吹进了霍府。
晚间,霍骁回府时,云舒正坐在灯下翻看医书。
暖黄的烛火漫在她脸上,将肌肤衬得莹白如玉,几缕碎发垂在鬓边。
她微微垂眸,长睫如蝶翼轻覆,眉峰清丽,鼻梁挺首,唇瓣像初绽的红梅,带着恰到好处的艳色。
翻书时指尖轻捻,腕间玉镯随动作轻响,举手投足间,既有闺阁女子的温婉,又有女君的端庄。
那不是刻意雕琢的美,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气韵,像古卷里走出来的仕女,带着淡淡的墨香,让人望之便心生敬慕。
霍骁立在一旁看了片刻,忽然走过去,替她将被风吹乱的书页按住。“在看什么?”
云舒抬头,眼底映着烛火,亮得像落了星子。“看些医案。”
她笑起来,眼尾弯成柔和的弧线,“外头是不是都在说我?”
“嗯。”霍骁应着,目光落在她脸上,语气不自觉放柔,“百姓都说霍家女君,才貌双绝,是天人之姿。”
她挑眉,带着点狡黠:“那男君觉得,此番夸赞,是言过其实还是如何呢?”
霍骁望着她灯下的眉眼,喉间微动,只道:“女君之色,月华所化;瑶台仙子,也不过万一。”
云舒挑眉,带着点狡黠,“男君盛赞,妾身不敢当。”
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无声胜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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