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蚕礼之后，府里的事务暂归平静。
这日晚膳后，云舒同霍骁在廊下漫步，晚风带着桃树的清润芳香，吹得灯笼轻轻摇晃。
她踢着脚下的碎石子，犹豫了片刻，还是开了口：“男君，有件事，我想同男君商议。”
霍骁侧过头，看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放慢了脚步，“什么事？”
“我阿姐还在信芳园住着。”云舒望着远处那片亮着灯火的院落，语气里带着几分担忧，“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独自住那么久，总不算稳妥。我想着，我与男君的婚事己然落成，那六姐姐和霍凛的婚事是否也该提上日程？”
霍骁脚下顿了顿，眉头微蹙，露出几分为难：“按说该如此，只是……”他叹了口气，“祖母这几日正忙着沉舟的事，六娘和霍凛的婚事，怕是得往后挪挪。”
“沉舟？”云舒愣了愣，“堂弟要议亲了？我怎么没听说？”
“不是议亲，他早有婚约在身。”霍骁解释道，“二叔二婶去得早，沉舟是二房唯一的子嗣。祖母想着让他早日成家，也能告慰二叔二婶的在天之灵。”
云舒更诧异了：“堂弟有婚约？是祖母定下的？”
她嫁入霍家时日尚短，竟不知还有这桩事。
“是二叔当年亲自定下的。”霍骁望着天边的月牙，缓缓说起往事，“那年二叔随父亲征战，中了敌军的流箭，被手下护着逃到上党郡的一个村子。西处流离时，是当地一个姓阮的秀才公救了他。”
“那阮秀才在村里开私塾，家境尚可，为人也忠厚。二叔在他家养了半月伤，才算捡回一条命。”他顿了顿，回忆着长辈口中的细节，“据二叔说，他在阮家养伤时，见阮家有个小女儿，生得仪容不俗、柔顺恭敬；二叔感念阮秀才的救命之恩，又瞧着那姑娘合心意，便向阮秀才提出想替膝下肚子礼聘阮家千金。”
云舒听得认真：“阮秀才肯应下？他该知道二叔身份不一般吧？”
“自然是犹豫过的。”霍骁笑了笑，“二叔当时虽隐瞒了具体身份，但气度摆在那里，阮秀才怎会看不出来？但为人父母的，阮秀才也是想着女儿能有个好前程，就应了。”
他转头看向云舒，目光温和：“这桩婚事是二叔的遗愿，祖母一首记挂着。如今沉舟年岁到了，祖母便想尽快办了，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云舒点点头，心里的疑惑解开了，却又添了几分感慨：“原来是这样。既是救命之恩，又是二叔的心意，确实该早些办。”
她顿了顿，又想起六娘，“那姐姐这边……”
“等沉舟的婚事落定，便着手准备她们的。”霍骁握住她的手，指尖温热，“你且放心，六娘如今是燕国女君的姐姐，谁也不敢委屈她。”
云舒颔首应了。
……
次日一早，太夫人的院子里便聚满了人。
正厅内檀香袅袅，太夫人端坐于上首，目光扫过底下的霍家长辈与子弟，最后落在霍彦身上，语气带着几分郑重：“今日叫你们来，是为沉舟的婚事。他爹娘去得早，这桩亲事是他父亲生前所定，也是我心头一块大石。如今沉舟年岁大了，是该让他成个家，也算让他爹娘在九泉之下能安息。”
众人纷纷应和，目光却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微妙。
霍彦站在堂下，一身青蓝色锦袍，眉目俊朗，只听到这话时多少有几分局促羞涩。
太夫人叹了口气，话锋微转：“只是……阮家毕竟是乡野人家，那姑娘虽是秀才之女，到底出身浅了些。我倒不是嫌贫爱富，只是怕她进了霍家，担不起二房的担子，委屈了沉舟。”
这话正说到许多人心里。
刘夫人立刻接口：“太夫人说得是。咱们霍家是何等门楣？二房只剩沉舟一根独苗，堂堂的侯府血脉。娶个乡野女子回来，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霍骁坐在太夫人下首，闻言抬眼看向霍彦，声音沉稳：“沉舟，你自己的心意如何？这门亲事是二叔所定，可你与阮姑娘素未谋面，谈何喜欢？若只是为了遵从父命便定了终身，恐怕绝非明智之举。”
霍彦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茫然：“兄长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婚姻大事，终究要看缘分。”霍骁转向太夫人，“祖母，二叔定下这门亲事，本意是为沉舟择一贤妻，绝非想让他困于婚约，一生不快。若是强凑，成了怨偶，反倒违了二叔的心意。”
太夫人点点头，眉头却仍蹙着：“你说的是这个理。可这是他父亲定下的，贸然退婚，岂不是让霍家背上背信弃义的名声？传出去，人家要说咱们发达了就忘了救命恩人。”
“孙儿倒有个主意。”霍骁道，“端阳节临近，不如让沉舟以送节礼的名义，亲自去上党郡阮家走一趟。一来是尽晚辈礼数，二来也正好见见那位阮姑娘。若是二人相看两不厌，那这婚事便顺理成章，定下婚期便是；若是沉舟实在不喜，或是那姑娘无意，咱们再从长计议，也不算违了二叔的愿。”
刘夫人立刻反驳：“这话说的未免太轻佻！婚姻大事，岂是说看便看的？传出去，倒显得咱们霍家不把先人的约定当回事。”
霍骁没理会她，只看向太夫人。
太夫人沉默片刻，心里掂量着轻重。
她既想全了二儿子的遗愿，更怕孙儿将来婚姻不幸。
长孙的法子，虽看似违背常理，却给了两个孩子一个机会，倒不失为两全之策。
她看向霍彦：“沉舟，你觉得呢？”
霍彦抬起头，眼里的茫然渐渐散去，多了几分决断：“孙儿听祖母和兄长的。”
太夫人见他想得通透，便拍了板：“好，就按澜舟说的办。沉舟，你这几日便备些节礼，亲自去一趟上党郡。记住，到了阮家，要守规矩，莫失了霍家的体面，也莫慢待了恩人。”
“孙儿记下了。”霍彦躬身应道。
云舒坐在霍骁身旁，看着这一幕。
不得不说，霍骁这个兄长做得当真是无可挑剔。
这般处置，于霍彦而言确实是好事；
可若是霍彦与那阮姑娘当真一眼不喜，这桩霍二叔亲口允诺的亲事真的能轻易退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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