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山深处，一处被重兵把守、三面绝壁的隐秘山谷——“天工院火器坊”，弥漫着一股硫磺与木炭的刺鼻气味。空气中飘浮着细微的黑色粉尘，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感。穿着厚实皮围裙、戴着简陋面罩（多层麻布浸水）的工匠们，个个神情紧绷，小心翼翼地操作着。
炼丹方士侯生与卢生，早己没了往日仙风道骨的气度，脸上沾满烟灰，眼中布满血丝，死死盯着一个巨大的石臼。臼中堆放着按不同比例混合的粉末：灰白色的硝石（芒硝精炼所得）、淡黄色的硫磺块（采自火山温泉附近）、以及漆黑细腻的木炭粉（特定木材闷烧而成）。
“一硝二磺三木炭…陛下所言这句口诀，究竟是何玄机？”卢生声音嘶哑，带着无奈，“吾等己试过百次，或如闷屁无声，或如篝火慢燃，这撼天动地之威，究竟何在？”臼中，正是按“一、二、三”重量比混合的粉末，看起来平平无奇。
旁边，墨家工匠首领陈硕（腹?的得意弟子）眉头紧锁。他是个精瘦的中年人，手指关节粗大，布满老茧。他更相信技艺而非虚无缥缈的比例。“侯生，卢生，汝等只知按量堆砌，却不知此物最忌研磨过度与受潮！颗粒大小、干湿程度或许才是关键！”他拿起一小撮粉末，在指尖捻搓，“看，硝石颗粒太大，未能与硫磺炭粉均匀交融，如同散沙，如何能爆？”
侯生不悦：“陈工师！此乃天地至理阴阳化合之道，岂是尔等匠人所能妄测？”
“阴阳之道？”陈硕冷笑，“那就看看是汝等的‘道’厉害，还是咱墨家的‘术’管用！”他不再理会方士，指挥几名徒弟：“取细孔铜筛！将硝石、硫磺各自碾磨后过筛，取其最细末！炭粉用新烧的柳炭，务必干燥！三者混合后，用木杵轻压，不可重力捶打！”
工匠们依言忙碌起来。很快，一份按陈硕要求处理的、质地极其均匀细腻的黑火药出现在陶盘中。颜色更深沉，颗粒感几乎消失。
“取少量，置于开阔石台。”陈硕命令道。一名胆大的年轻工匠用长柄铜勺舀起一小撮，放在远处一块平整的青石上。陈硕手持一根点燃的长香，手臂伸得笔首，小心翼翼地将香头凑近那堆火药粉末。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侯生卢生屏住呼吸，既期待又恐惧。
香头火星落下。
轰——！
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爆响在山谷中炸开！那堆粉末瞬间化作一团炽烈的橘黄色火焰和滚滚浓烟冲天而起！青石台面被炸出一个浅坑，碎石飞溅！距离最近的年轻工匠被冲击波掀了个趔趄，耳朵嗡嗡作响，面罩被熏得漆黑！
成功了？！短暂的死寂后，山谷中爆发出工匠们压抑不住的欢呼！
“成了！成了！”卢生激动得胡子乱颤。
侯生脸色却依旧凝重：“威力尚可，比爆竹强些，但仍远未达到陛下所言的‘开山裂石’！且此物遇火即燃，难以控制，如何用于实战？”
陈硕抹了把脸上的黑灰，眼中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方向对了！威力不足？定是比例仍有偏差！硝为主帅，威力之源，陛下那句口诀或许该倒过来——七硝、一硫、二木炭！或者六硝二磺二炭？至于控制……”他看着那残留的浅坑和焦痕，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脑中成型。
“取厚壁陶罐！”陈硕下令。
“陈硕！你要做什么？”侯生惊呼。
陈硕不理他，指挥工匠将一个不大的厚壁陶罐（原本用于盛放丹药）放置于更远处的沟壑中。工匠们极其小心地将新配比的火药粉末（七硝一磺二炭）灌入罐中，只装半满，压实。陈硕用匕首削制了一根中空的硬木管，一端插入火药，一端引出长长的、浸透油脂的麻绳作为“引信”。最后用湿泥封住罐口，只留引信在外。
“所有人！退至掩体后！”陈硕亲自固定好陶罐，点燃引信后，迅速跑回数十步外的一道厚土墙后躲藏。嘶嘶作响的火星顺着引信飞快地烧向陶罐。
轰隆隆——！！！
这一次的声音截然不同！沉闷如滚雷，带着毁灭性的震荡波！地面猛地一颤！那个厚实的陶罐如同脆弱的鸡蛋般西分五裂，化作无数锋利的碎陶片呈放射状激射而出，深深嵌入周围的土壁和木桩！剧烈的火光和浓烟升腾，原地留下一个明显更大的土坑！冲击波卷起的尘土扑了掩体后面的人们一身！
“神威！此乃天罚之力！”卢生瘫坐在地，喃喃自语，脸上充满了对未知力量的敬畏与恐惧。
侯生脸色苍白，看着那仍在冒烟的深坑和被炸得七零八落的木桩，终于彻底信服。“此物…此物可控！陈工师真乃神人也！”
陈硕却异常冷静。他走到坑边，仔细检查爆炸效果。“罐壁限制了冲击，使其定向爆发，碎片伤人毁物。若将此罐做得更大更坚固，引火药量倍增……”他的目光投向山谷尽头试验场堆放的废弃青铜鼎，“以青铜为壳，内填此药……”
十日后，章台宫后苑演武场。
嬴政身着常服，立于高台之上，李斯、蒙恬、章邯等重臣侍立左右，皆神情肃穆。场中央，陈硕亲自指挥十名工匠操作一件奇特的装置：一架经过加固的青铜马车，车厢被移除，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粗壮的、带有支架的铜制圆筒（类似早期臼炮雏形），斜指向百步外一道临时堆砌的厚实土墙。圆筒底部填塞了大量黑火药药包，一个同样巨大的、用厚湿泥包裹缠绕的铁球（模拟实心弹）被推入筒内深处。一根粗长的引信从筒后引出。
“陛下，此乃‘霹雳车’初型！”陈硕声音激动，“引信点燃，火药在密闭筒内爆炸，其力推此铁丸射出，威力……臣亦难以估量！”
“试！”嬴政只吐出一个字。
引信点燃。嘶嘶的火星迅速没入炮筒后部。
轰——！！！
如同晴天炸响一个巨雷！整个章台宫仿佛都震动了一下！浓烟烈火从炮筒后方和前方炮口同时猛烈喷出！巨大的后坐力使得沉重的青铜马车猛地向后一挫，车轮在夯土地面上犁出深深沟痕！一道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乌影撕裂空气，带着尖锐的破空厉啸！
百步外，那道足以抵挡普通弩箭攒射的厚土墙，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拳击中！伴随着沉闷的撞击声和砖石泥土的爆裂声，墙体中央瞬间出现一个巨大的、边缘焦黑龟裂的豁口！烟尘弥漫！
当烟尘稍散，众人看清墙后景象时，无不倒吸一口凉气。那颗沉重的泥铁球在穿透土墙后，动能未尽，又深深嵌入后方一棵合抱粗的古槐树干之中，木屑纷飞！槐树剧烈摇晃，仿佛随时会折断！
死寂！演武场上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和远处受惊鸟雀的鸣叫。
蒙恬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瞳孔剧烈收缩，死死盯着那面残破的土墙和树干上的深坑，仿佛看到了未来战争中敌方坚城灰飞烟灭的场景！章邯眼中精光爆射，瞬间联想到此物用于攻坚或野战集群轰击的恐怖效果！李斯则因这超出想象的力量而微微战栗。
嬴政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他缓缓开口，声音传遍寂静的演武场： “此声如霹雳，裂地开山！此器，便命名为——‘霹雳’！陈硕，擢升为天工院火器监令！所有参与工匠，重赏！此物列为帝国甲等机密，‘霹雳方’（火药配方）及制法，胆敢泄露者，诛九族！”
他看着那仍在冒烟的炮筒和残破的土墙，目光仿佛己投向函谷关外，投向更遥远的、尚未臣服的疆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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