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坐在主位，鬓边金步摇随着她按茶盏的动作轻颤。
顾明薇注意到她右手拇指指甲盖泛着青，那是长期服用醒神丹的痕迹。
很好，她的"醒神丹"该起作用了。
"今日设这谢恩宴，一来是替世子祈福，二来……"顾明薇端起茶盏，目光扫过满堂宾客，"是想求各位做个见证。"
话音未落，香炉里的香雾突然浓了几分。
西席的刘大人揉了揉太阳穴："这香怎的有些发闷？"
"许是我调配的香不合诸位口味。"顾明薇垂眸致歉，余光瞥见沈氏正死死攥着椅把。
顾明薇轻轻碰了碰桌下的铜铃，藏在屏风后的小桃立刻撤了所有窗户的帘。
香雾失去阻挡，在厅内漫成一片淡白。
"头晕..."
"我要出去透透气……"
宾客们东倒西歪地扶着桌椅往外走，最后只剩沈氏还首挺挺坐着。
沈氏盯着顾明薇的眼睛突然充血："你下了药！"
"沈夫人好定力。"顾明薇起身，裙角扫过满地狼藉的茶盏，"可您怎么知道这是药？难道您早有准备？"
沈氏猛地站起来，椅背"哐当"撞在地上。
她盯着沈砚，声音发颤："砚儿，当年……当年你跟着你爹去北境，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做了对不起侯府的事？"
沈砚慢慢首起身子，病弱的姿态瞬间褪去，眼底寒如深潭："母亲这是说什么胡话？当年通敌的罪证，是周忠让人塞进父亲军报里的。"
他伸手从袖中取出半枚玄色虎符，"这虎符，是父亲替陛下挡箭时落在北境的。周忠拿它做文章，您却把他的密信藏在侯府梁上。"
沈氏后退两步，撞在案几上，茶盏"哗啦啦"碎了一地："我……我是怕你冲动！当年陛下刚登基，定北侯府树大招风..."
"所以您就任由周家往父亲身上泼脏水？"顾明薇从袖中取出泛黄的信笺。
"这是周忠写给您的，'速阻沈砚查旧案，必要时可除之'。沈夫人，您阻的是查案，还是真相？"
信笺展开的瞬间，沈氏的脸白得像张纸。
她盯着那枚"忠"字印，突然瘫坐在碎瓷片上，眼泪混着血珠往下淌："我没想害你……当年你爹走的时候，说要替陛下担下罪名，让我守着侯府等他回来……可他这一去，就再没回来……"
"父亲是替陛下挡了刺客。"沈砚的声音放轻了些，"他临终前让我隐姓埋名入阁，不是为了让侯府继续蒙冤，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亲手撕了这张网。"
厅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阿福掀开门帘，身后跟着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启禀世子，周忠己在府外候着。"
沈砚转头看向顾明薇，眼尾红痕在晨光里像朵绽开的花："夫人，这出戏，该落幕了。"
当沈砚当众宣布恢复定北侯世子身份，接过皇帝亲赐的尚方宝剑时，顾明薇听见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扑通"声。
那些往日对她冷脸的仆妇，此刻全跪在青石板上，额头几乎贴地。
深夜，庭院里的梅树落了一层雪。
顾明薇裹着沈砚的大氅站在廊下，远处侯府的灯笼连成一片火海，映得雪都发了暖光。
"今在厅上说'陪我走完这一局'。"沈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哑，"可我知道，从你替嫁那天起，你就在局里替我挡了不少刀。"
顾明薇转身，看见沈砚手里端着盏温热的姜茶。
雪落在他发间，倒比白日里的病弱模样鲜活了许多："我原以为，替嫁是条死路。"
顾明薇接过茶盏，热气糊了眼，"可现在才知道，死路走通了，就是新的天地。"
沈砚伸手替顾明薇拂去肩头的雪，指尖在她耳后停了停："往后的路，我陪你走。"
风卷着梅香掠过廊角，吹得远处新房的红灯笼摇晃起来。
烛火在窗纸上投下两个交叠的影子，顾明薇望着那片暖光，忽然想起今日晨起时小桃说的话。
喜婆己把合卺酒备在新房，红纱帐也换了新的。
"时候不早了。"沈砚轻声道，牵着她的手往新房方向走，"该去看看你的喜帕了。"
新房门帘被风掀起一角，烛火"噼啪"炸了个灯花，将红纱帐照得透亮。
顾明薇望着那片朦胧的红，忽然想起替嫁那日轿帘外的鞭炮声。
那时她以为自己是去送死，却不想，这一路走下来，竟走到了他的身边。
新房烛火摇曳，红纱帐下，顾明薇轻抚喜帕。
新房里的红烛燃到半截，烛泪在铜盏里堆成半朵凝固的花。
顾明薇的指尖刚触到喜帕，便被针芒刺了一下。
帕子表面的金线绣着并蒂莲，可莲瓣边缘的布料触感异样，带着细不可察的粗糙。
顾明薇垂眸，借着烛火凑近。
喜帕是上等的苏绣，金线在火光里泛着蜜色，可帕角那抹暗纹处，竟有极淡的褐色渗进纱底。
顾明薇悄悄用指甲刮了刮，凑到鼻尖轻嗅。
微苦，还带着点焦糊的药气。
“断魂散。”顾明薇喉间发紧。
这种毒溶于水无色无味，沾在布料上会在体温下挥发，先是让人昏沉，若无人救治，三个时辰后便会窒息而亡。
窗外的雪被风吹得撞在窗纸上，沙沙作响。
顾明薇的手在喜帕上顿了顿，指尖微微发颤。
她想起白日里那些突然变了脸色的仆妇，想起轿辇进侯府时街角闪过的可疑人影。
原来不止嫡妹要她死，这侯府里，也有人等她死在这新房里。
“夫人？”外间传来沈砚的轻唤，脚步声渐近。
顾明薇瞬间收敛了所有情绪，指尖快速将喜帕对折，压在绣着百子千孙的锦枕下。
她从袖中摸出个青瓷小瓶，瓶身刻着缠枝莲纹。
顾明薇拧开瓶盖，将香粉轻轻撒在被褥之间，甜而不腻的香气立刻裹住了那丝苦意。
门帘被掀起时，沈砚的身影笼罩进来。
他换下了白日里的官服，月白中衣衬得面色更白，可眼底的红痕未褪，倒添了几分锐利。
“在看什么？”沈砚走到妆台前，镜中映出顾明薇的脸，“手在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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