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薇被按得跪下去时，膝盖磕在裂了缝的砖地上，疼得后槽牙首酸。
"抬头。"沈氏的声音不善。
顾明薇缓缓抬眼，正撞进那双寒潭似的眼睛里。
"相府送来个庶女冲喜，当我定北侯府是收破烂的？"
沈氏指尖叩了叩案几，"你娘是外室，你是私生女，在相府都抬不起头，到我这儿倒想当世子夫人？"
顾明薇喉间发紧。
她想起昨夜在相府正院，王夫人把婚书副本塞给翠缕时说的"侯府要的是个活的冲喜工具"。
又想起轿帘掀起那刻看见的偏院门楣，原来不是绕正门，是连正门都不配进。
"夫人教训的是。"顾明薇垂着眸，声音软得像团云，"明薇本就是来冲喜的，只要能替世子挡了血光，便是跪在这松鹤居里一辈子，也甘心。"
沈氏眉梢一挑。
她原以为这庶女会哭哭啼啼，或急着辩解，倒没想到能说出这种话。
案几上的茶盏腾起热气，沈氏端起来抿了口："倒会说话。"
她的指节又敲了敲旁边的矮几，"去给我敬茶。"
茶盏是粗瓷的，边沿磕了个缺口。
顾明薇捧茶的手微微发颤，不是怕，是气。
顾明薇能感觉到沈氏的目光刮过她的发顶、眉梢、手背。
当茶盏递到沈氏面前时，顾明薇指尖轻轻一偏，茶水溅在沈氏靛青裙角上。
"哎呦！"顾明薇慌忙去擦，红嫁衣的袖子扫过沈氏的手。
沈氏猛地缩回手，却见那茶水不过是温的，裙角只湿了指甲盖大的一块。
"贱蹄子！"青灰裙婆子扬起手要打，被沈氏喝住。
"算了。"
沈氏掏帕子擦手，目光扫过顾明薇鬓边的红宝石簪子，"这簪子倒新鲜。"
顾明薇垂眸："是母亲临终前给的。"
"外室的东西，也配戴？"沈氏冷笑，"明日让林妈妈收了，换个素净的。"
她起身要走，又回头补了句，"晚宴在偏厅，你若敢失仪......"
话音未落，外头传来小丫鬟的声音："夫人，二夫人派人来说，今日天凉，晚宴改在暖阁。"
沈氏脚步一顿，脸上闪过一丝难堪，甩袖走了。
青灰裙婆子狠狠瞪了顾明薇一眼，也跟了出去。
顾明薇跪在原地，听着脚步声渐远，这才扶着桌沿站起。
她摸了摸鬓角的簪子，刚才擦茶时，簪尖在沈氏手背上划了道细红痕。
母亲教过她，外柔内刚不是软，是像簪子上的红宝石，看着圆润，扎起人来疼。
晚宴果然冷清。
偏厅里只坐了沈氏、二夫人和几个面生的女眷，桌上的菜摆得整齐，却都是凉的。
顾明薇夹了口芙蓉鸡片，刚嚼两下就想吐，分明是早上剩的，重新回锅过的。
"世子夫人怎么不吃？"二夫人夹了筷子腌萝卜递过来，"这是我院子里新腌的，最爽口。"
顾明薇接过，咬了口，咸得舌尖发麻。
顾明薇笑着道谢，转手把萝卜丝拨进旁边的痰盂里。
翠缕在她身后捏了捏她的衣角，她装作没看见，这丫鬟是王夫人安插的钉子，此刻正盯着她的每个动作。
"明薇身子弱。"顾明薇扶着额头咳嗽两声，"今日累着了，想先回松鹤居歇着。"
沈氏扫了她一眼："随你。"
回松鹤居的路上，顾明薇故意放慢脚步。
路过西跨院时，顾明薇突然停住："翠缕，我想起来，早上换嫁衣时，帕子落书房了。"
"书房？"翠缕皱起眉，"那是世子爷的......"
"就一会儿。"顾明薇拽着她的袖子晃了晃，"你陪我去拿，好不好？"
翠缕犹豫片刻，还是点了头。
松鹤居的书房门没锁，顾明薇推开门，霉味混着墨香扑面而来。
她装作找帕子，余光扫过书案，最上面的案卷标题赫然是"二十年前定北侯通敌案"。
顾明薇心跳骤快。
手指刚碰到案卷，就听见翠缕在身后说："姑娘，找到了吗？"
"找到了！"顾明薇抓起案头的一方素帕，转身时撞翻了茶盏。
"哎呦！"顾明薇蹲下去擦，趁机把案卷最上面的一页抽出来，塞进袖中。
"快走快走。"顾明薇拽着翠缕往外跑，"可别让夫人等急了。"
回松鹤居的路上，顾明薇摸了摸袖中那张纸，上面有"沈砚"二字，还有"内阁首辅"的朱批。
顾明薇突然想起迎亲时听见的议论："定北侯世子病得下不了床"，可内阁首辅明明上月还在朝堂上参了权宦一本......
"姑娘？"翠缕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你怎么了？"
"没事。"顾明薇笑了笑，"就是有点渴。"
顾明薇从袖中摸出个瓷瓶，"这是我带的桂花蜜，你去给我倒杯热水。"
翠缕接过瓷瓶，转身往厨房走。
顾明薇望着她的背影，摸出另一个小瓶，往她刚才坐的椅子上撒了些粉末。
这是昨夜调配的，掺了甘松和迷迭香的熏香，闻着安神，实则能让人昏睡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翠缕扶着门框跌进来："姑娘......我......"
话没说完就瘫在地上。
顾明薇蹲下去探她的鼻息，确认只是昏睡，这才松了口气。
她从袖中取出那张案卷，又摸出随身携带的小楷笔，在妆匣里翻出半张宣纸，开始写密笺。
"松鹤居偏院，侯夫人视我如草芥；晚宴菜馊，二夫人试探；书房得案卷，内有'沈砚'、'内阁首辅'字样......"
烛火在顾明薇身侧摇晃，把字迹映得忽明忽暗。
写完最后一句，顾明薇将纸页折成小方块，塞进母亲留下的翡翠香囊里。
那香囊里还装着半块玉璜，是母亲说"将来有用"的。
窗外起风了，吹得窗纸哗啦响。
顾明薇把香囊系在腰间，伸手抚平裙角的褶皱。
镜子里的姑娘穿着红嫁衣，鬓边的红宝石正闪着微光。
"若我要活，唯有先发制人。"顾明薇对着镜子轻声说。
夜风卷着几片枯叶打在窗上，顾明薇吹灭蜡烛，躺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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