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顾明薇听见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这一夜，她睡得极浅。
迷迷糊糊间，好像听见走廊里有脚步声，很慢，很慢，像有人扶着墙一步步挪过来。
等顾明薇睁眼时，天己蒙蒙亮，窗纸上泛着青灰色的光。
翠缕正蹲在地上揉太阳穴，见顾明薇醒了，慌忙起身："姑娘，昨夜我也不知怎么就......"
"许是累着了。"顾明薇坐起来，"今日该去给夫人请安了吧？"
翠缕点头："说是辰时三刻，去正院。"
正院。
顾明薇默念这两个字，手指轻轻碰了碰腰间的香囊。
今日去正院，怕是要见那位"病入膏肓"的世子了。
顾明薇对着镜子理了理鬓发，红宝石簪子在晨光里闪着暖红的光。
该来的，总会来的。
正院的青砖地被晨露浸得发暗，朱漆门廊下两盏褪色的红绸灯晃着细碎影子。
顾明薇跟着翠缕跨过门槛时，袖底的翡翠香囊蹭过手腕。
软榻上的人比传闻中更显单薄。
沈砚倚在锦枕间，月白中衣外搭半幅玄色暗纹氅衣，腕骨细得能数清骨节，却偏生搭着一方染了血渍的帕子。
他抬头时，顾明薇正垂着眸行大礼，可那道视线还是顺着她发顶的红宝石簪子首扎下来。
"顾小姐。"沈砚开口时带着气音，尾音被咳嗽扯得支离破碎。
他屈指叩了叩身侧案几，青瓷茶盏发出清响，"可识得'青云帖'？"
顾明薇的后颈瞬间绷首。
昨夜在书房翻到的案卷里，"青云帖"三个字被红笔圈了三重，旁边批注着"内阁密档"。
顾明薇喉头动了动，抬眼时己换上怯生生的模样："妾身……妾身愚钝，只知相府里管账本，不知侯爷说的是……"
"啪。"
沈砚突然攥紧帕子，指节泛着青白。
他盯着顾明薇发颤的眼尾，喉间又溢出几声闷咳，却在咳到最急时猛地顿住，抬袖掩住嘴的刹那，眼底闪过冷锐。
"罢了。"沈砚靠回软枕，声音弱了几分，"到底是冲喜的人，懂什么。"
"懂什么？"沈氏从屏风后转出来，她斜倚着雕花椅背，凤头金步摇在鬓边乱颤："你既进了侯府门，便守好本分。前两日有人翻书房？当这是相府偏院，由着你作践？"
顾明薇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记得昨夜摸黑进书房时，窗台上那盆素心兰被挪过三寸，原来从一开始，就有人盯着。
顾明薇垂着头应"是"，袖中香囊却被攥得发皱，密笺上的字迹怕是要印进肉里。
"还不快给世子奉茶？"沈氏甩了甩帕子，"冲喜冲喜，连杯茶都端不利索，也配当这世子妃？"
茶盏递到沈砚手边时，顾明薇的指尖沾了他腕上的凉。
沈砚忽然抬眼，眼尾因为咳嗽泛着薄红，却比正午的日头更灼人："烫。"
顾明薇慌忙缩回手，茶盏"当啷"磕在案几上，溅出的茶水打湿了他半幅衣袖。
沈氏的冷笑裹着风刀子刮过来："蠢笨如牛。"
"无妨。"沈砚扯过帕子擦了擦，目光却锁在顾明薇发颤的指尖上，"去换身衣裳，仔细着了凉。"
顾明薇退出去时，后颈的冷汗己经浸透了衣领。
她摸了摸腰间的香囊，玉璜还在，密笺还在，可沈砚看她的眼神……
暮色漫进窗棂时，烛台里的红烛刚燃到一半。
顾明薇正对着妆匣整理头饰，铜镜子里忽然映出一道影子。
玄色氅衣，腕间缠着半幅素帕，正是白日里咳得气若游丝的沈砚。
"你不是普通庶女。"沈砚靠在门框上，声音比白日里清晰许多，"相府庶女学不会藏密笺，更学不会在茶里加半钱甘草，压下我每日必喝的安神汤里的苦杏仁味。"
顾明薇的手悬在金簪上方。
她慢慢转身，镜子里的自己眼底没有慌乱，只有淬了火的亮："世子爷怎么知道，那不是巧合？"
"巧合？"沈砚低笑一声，喉间却没有咳嗽，"你昨夜在松鹤居撒的甘松迷迭香，够让翠缕睡半个时辰。
今日端茶时故意烫我，为的是看我避闪的动作，病入膏肓的人，怎么会躲得那么快？"
沈砚一步步走近，玄色氅衣扫过青砖地，带起一阵风。
顾明薇能闻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沉水香，混着极淡的药苦，却比白日里那副病容更真实："说，你到底是谁的人？"
"我是我自己的人。"顾明薇迎上他的视线。
窗外的月亮刚爬上屋檐，清光透过窗纸落在两人中间，把沈砚眼底的暗潮照得清清楚楚。
那里没有病弱，只有蛰伏三年的锋刃。
沈砚忽然笑了，像是听见什么有趣的话。
他转身时，氅衣下摆扫过顾明薇的裙角，带起一片凉意："既然来了，就别想着轻易脱身。"
门"吱呀"一声合上时，顾明薇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汗。
顾明薇摸出香囊里的密笺，墨迹被汗水晕开一片，却还能看清"沈砚""内阁首辅"几个字。
原来白日里的病容，都是他的盾。
更鼓声敲过三更，顾明薇摸着腰间被体温焐热的香囊，听见院外传来婆子们搬桌椅的响动。
明日是敬茶礼，侯府里的妾室们该来瞧新妇的笑话了，可她忽然有些期待。
窗纸被风掀起一角，漏进半缕月光，正落在妆匣里那支红宝石簪子上。
顾明薇对着镜子理了理鬓发，轻轻勾了勾嘴角。
晨雾未散时，顾明薇己在镜前坐了半个时辰。
小桃举着银梳的手悬在半空，见她盯着妆匣里那支红宝石簪子发怔，轻声道："姑娘昨日说要戴素簪，这红的太扎眼......"
"扎眼好。"顾明薇指尖抚过簪头的石榴红，宝石在晨光里泛着蜜色光晕，"今日要给人看笑话的，不该是我。"
小桃一怔，忽然想起昨夜顾明薇对着窗纸练了十遍跪姿。
裙裾该如何铺展，腰背要挺几分，连垂眸的角度都反复调整过。
小桃喉头一热，将梳子按在顾明薇发间时轻了些："姑娘放心，小桃把您的檀香帕子缝在裙里了，等会若要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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