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顾明薇按住她的手，从袖中摸出个绣着并蒂莲的香囊，"用这个。"
檀香混着极淡的沉水香从香囊里渗出来，是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
顾明薇将香囊攥在掌心，能摸到里面半块温玉的轮廓，那是母亲说"紧要时可挡灾"的物件。
正厅的鎏金兽首门环刚被叩响第三下，顾明薇便带着小桃跨了进去。
暖阁里的炭火烧得正旺，十二盏羊角灯将青砖地照得发亮。
宋侧妃斜倚在东边软榻上，葱绿褙子上绣着缠枝牡丹，见她进来，指尖敲了敲茶盘："新妇来迟了。"
"是妾身起晚了。"顾明薇福身，目光扫过厅中八张描金坐凳，最末那张离侯夫人的主位足有三步远，凳前空荡荡的，连个蒲团都无。
宋侧妃端起茶盏抿了口，丹蔻划过杯沿："侯府规矩，妾室敬茶需跪献。李嬷嬷，把新妇的蒲团拿来。"
李嬷嬷从廊下转出来，手里攥着个灰扑扑的旧蒲团，刚要往前递，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顿住："哎呀，昨日打扫佛堂时，这蒲团被香灰染了，怕脏了新妇的裙角。"
她手一松，蒲团"啪"地掉在顾明薇脚边，扬起一片浮尘。
厅里响起细碎的嗤笑。
顾明薇垂眸看了眼脚边的蒲团，又抬头望向宋侧妃鬓间的珍珠步摇，那珠子的光泽，和昨日她命人塞进自己妆匣的"贺礼"一模一样。
"无妨。"顾明薇弯腰拾起香囊，轻轻垫在膝下，素色裙裾如莲瓣般铺展，"母亲留下的东西，最是干净。"
跪下去的瞬间，顾明薇听见宋侧妃的茶盏重重磕在案上。
顾明薇垂着眸，能看见侯夫人的墨绿裙角在眼前晃动。那是定北侯府主母的标配，二十年来未换过样式。
"奉茶。"小桃将茶盏递来。
顾明薇接过时，指尖触到杯壁的温度，比寻常敬茶的水温高了三分。
顾明薇捧着茶盏起身，绣鞋刚挪出半步，斜刺里伸来一只手。
宋侧妃的护甲划过她手背，"哎呀"一声："新妇怎的端不稳？"
茶盏"哐当"落地，滚烫的茶水溅在顾明薇裙摆上，瞬间洇出深色的痕迹。
顾明薇盯着地上的碎瓷片，能闻到茶里混着极淡的合欢花香，合欢花性温，掺在茶里会让人头晕。
"妾、妾身该死......"顾明薇屈膝要跪，却被侯夫人的声音截住："起来。"
顾明薇抬头，正撞进侯夫人冷硬的目光里。
那目光从她鬓间的红宝石簪子，到膝下的香囊，最后停在她沾着茶渍的裙摆上。
"侯夫人。"顾明薇将碎瓷片拾进帕子，"茶凉则心诚，妾身愿再奉一杯。"
厅里静得能听见炭盆里火星爆裂的声响。
宋侧妃的指甲掐进掌心，李嬷嬷刚要开口，却见侯夫人抬手："去换茶。"
小桃早候在廊下，捧着新茶进来时，袖口沾了些水痕。
顾明薇接过茶盏，这次故意将杯底在掌心焐了片刻，才举到侯夫人面前："这茶里加了半钱甘草，去了苦杏仁的涩味。"
侯夫人的手指顿在杯沿。
顾明薇能看见她眼底的波动，那是昨日沈砚看她时，同样的审视与探究。
"好。"侯夫人接过茶，抿了一口，"规矩虽生，心诚为上。"
李嬷嬷的冷哼了一声："新妇倒会巧辩，当侯府是相府外室的小院子么？"
顾明薇垂眸，指尖轻轻抚过香囊上的并蒂莲："妾身幼时，母亲总说'敬茶重情不重形'。母亲去得早，这些话，妾身记了十年。"
李嬷嬷的脸涨得通红。
宋侧妃捏着帕子的手青筋暴起，忽然瞥见小桃正蹲在地上收拾碎瓷，袖口露出半截褐色药渣，那是安神汤的味道。
"小桃，把茶盏收了。"顾明薇声音轻得像片云，"仔细别碰着碎片。"
小桃应了一声，将最后一片瓷片放进木盒时，指尖快速在盒底抹了抹。
等众人的目光转开，顾明薇悄悄将沾了茶水的帕子塞进袖中。
方才换茶时，她分明看见原茶盏里浮着极细的朱砂粉末，那是安神散的标记。
敬茶礼将毕时，穿堂风卷着几片银杏叶扑进来。
顾明薇正替侯夫人续茶，忽听见廊下传来急促的咳嗽声。
沈砚扶着门框站在那里，玄色氅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额角渗着冷汗，指节攥得发白，可眼底的光却亮得刺人，哪里有半分病弱？
"阿砚？"侯夫人起身要扶，被他抬手拦住。
沈砚的目光扫过顾明薇膝下的香囊，又落在她鬓间的红宝石簪子上，忽然低笑一声，咳得更凶了："母亲......不必多虑。"
他用帕子掩着唇，指缝里渗出血丝，"她......不是寻常庶女。"
满堂寂静。
宋侧妃的茶盏"当啷"落地，李嬷嬷的嘴角抽了抽，连侯夫人都怔怔地望着顾明薇，像是头回看清这个替嫁的庶女。
顾明薇捧着茶盏的手稳如磐石。
她望着沈砚眼底翻涌的暗潮，忽然想起昨夜他说的"棋局"，原来从她跨进侯府的第一步，这局里便没有旁观者。
暮色漫进院子时，小桃端着药罐进来："姑娘，您让我配的清心香好了。"
顾明薇接过香丸，放在鼻端轻嗅。
沉水香混着薄荷的清凉钻进鼻腔，她望着窗纸上晃动的树影，将香丸塞进妆匣最底层："夜里房里湿气重，点上这个。"
小桃应了一声，转身时瞥见妆匣缝里露出半片玉璜，那是顾明薇最宝贝的东西，从前连她都不许碰的。
今日却大大方方搁在明处，像是故意要给谁看。
夜风掀起窗纱，吹得妆匣里的红宝石簪子闪了闪。
顾明薇望着镜中自己的影子，指尖轻轻抚过腰间的香囊。
明日，该是这局棋落子的时候了。
一更梆子敲过，侯府西院的烛火次第熄灭。
顾明薇立在妆台前，指尖着妆匣边缘，方才小桃收拾茶盏时，她瞥见宋侧妃盯着小桃袖口的药渣多看了两眼。
那抹褐色是安神汤的痕迹，可原该在嫡母院里的安神散，怎会出现在敬茶的茶盏里？
"姑娘，清心香调好了。"小桃端着青瓷碟进来，碟中三枚豆大的香丸泛着幽青光泽，沉水香混着薄荷的清凉漫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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